卧虎寨里,忠义堂外。
一溜木桩上,绑了何仁等一干兵勇。
后寨中,伙房里的大锅上蒸笼冒着腾腾的白雾,旁边的桌案上一口褪净了毛的大白猪四蹄朝天,被屠夫用铁梃在皮肉之间穿插了空隙,尔后由一壮汉扯起了猪蹄,从破口处朝里吹气。不一会儿,本来松软的猪身便膨胀起来。
这是留守山寨的黑豹子蒋三与风吹无痕庞鸿的吩咐,他们要杀人庆功。
宋河本来也是打算让庞鸿下山走一趟的,却被庞鸿装病拒绝。而蒋三原是要随着下山,宋河却安排他守山寨,闹得两个人心里都有些不痛快。他们本来就不是寂寞之人,未上山之前,一向在江湖上独来独往,拦路抢劫,入室盗掠自由自在,从不受谁人的约束。但因为作案太重,被官府捕快盯上,限期缉拿,无奈之下,他们上山入伙。可是,找了多家山寨,别人都不愿收留,最后,还是宋河开恩,不仅让他们上山,而且还与他们结盟,约法三章,同生共死。两个人感激涕零,从此死心塌地,跟着宋河。
宋河下山之后,庞鸿便安排了一桌酒菜,与蒋三对酌。喝至半醉之时,庞鸿扯开了话题:二哥,你觉得小弟咋样?
蒋三闻言一愣:“三弟,此话从何讲起?”
庞鸿端起酒碗,一饮而尽:“二哥,你觉得我到底咋样唦?”
蒋三也端起一碗酒饮了:“三弟,你是个男人。”
“我他妈算啥
男人!”庞鸿大吼了一声,悲愤激烈。
蒋三抓住庞鸿捧起酒坛子的手:“老三,你到底是咋了嘛?说个清楚!”
庞鸿怔了片刻,忽然伏案痛哭起来。
蒋三有点手足无措,急得直搓双手:“三弟,你到底出了啥事?咋像个婆姨似的,哭
啥么?你快说唦?”
蒋三把庞鸿拽起来,递上面巾给他擦了满脸的鼻涕眼泪。庞鸿问他:“你说我是个男人?”蒋三答道:“是呀,你不是男人谁还是男人?”
“我要是个男人,那为啥女人都不喜欢我?”
“哪个女人不喜欢你了?”
“粉狐狸,还有,那个被大哥抢来的姓施的,她们为啥都不喜欢我?”
蒋三听了,仰面大笑,差点喷饭。
庞鸿不高兴了:“老二,你笑个
唦!我问你,她们为啥都不喜欢我?”
蒋三仍收不住笑,断续说道:“大概,可能是,嫌你太丑,太瘦,像猴。”
庞鸿一拍桌子:“你胡说!我丑,我瘦,你美,你胖得像头猪!脸黑的像
皮!”
蒋三大怒:“你敢羞辱我?”
“是你先羞辱我的!你和大哥一个
样,都他妈看不起我!”庞鸿叫喊起来。
蒋三啪地摔碎了一只酒碗:“老三,别给你脸不要脸。你说我没事,可我不允许你说大哥!”
庞鸿发出了一声冷笑:“蒋三,他给你啥好处了,你这么护着他?”
“庞鸿,人不能没良心。没有大哥,咱们早都被官府抓住砍了脑袋。”蒋三须发皆张,豹眼鬟睁,怒视庞鸿。
庞鸿软了下来:“早知如今不快活,还不如让官府砍了痛快!”
蒋三也坐下来,重新拿起酒碗,斟满了,递给庞鸿,两人一饮而尽。“三弟,不是我说你,你这点出息真让我瞧不起。你喜欢女人,我不说啥,男人嘛,哪个不喜欢女人。可喜欢归喜欢,不能乱喜欢。”
“我咋乱喜欢了唦?”庞鸿不服。
“你先闭嘴,听我说。以前在山下,你也没少闹女人,可你扪心思谋思谋,有一个女人是真心让你闹的吗?还不是你强抢硬逼?这男女之事,要两个人都对铆呢。俗话说,强扭的瓜不甜。人家四妹是啥样的人?你也别不高兴,哥哥说句真心话,你根本就不配呀!”蒋三耐住性子给庞鸿作开导。
庞鸿有点急了:“说到底,你还是瞧不起我。那老四难道只配大哥?”
蒋三一拍巴掌:“老三,你说了半天,只有这一句是真的。四妹还就是只有大哥配得上呢。”
“那施家女子呢?难道也只有老大配?”庞鸿斜着眼看蒋三。
“这些女子都是水中花,镜中月。像你我这样的,能时时地看见,就是天大的福分了。你还胡想啥呢嘛?”蒋三正色地回答。
庞鸿静了半晌,端起酒碗朝嘴里倒去,尔后,用衣袖擦拭了嘴巴脖子上的酒水:“不管你咋说,我就是个不服!”
蒋三叹了口气:“吃肉不如啃骨头,啃骨头不如嗍手指头。这就是命!”
“哼,你等着,我定要摘几朵水中花给你们眊一眊,看看我有没有这条命!不喝了,老子要杀人!”
庞鸿歪歪扭扭地站起来,走出忠义堂外。此时,天正当午,阳光白得耀人眼目,与近处的雪峰相映生辉。庞鸿大喝了一声:“午时一到,把这些官府的狗
开刀问斩!”
一群精壮的后生应声而至,人手一把鬼头大刀,刀身足有一尺宽,刀刃锋利,在日头下闪现着刺人的光芒。纵然是艳阳丽日之下,也使人脊背生寒,头皮发炸。
何仁等人已被日头晒肚中饥闹得昏昏欲睡,猛听得庞鸿大喝,惊醒过来,才发现已经死到临头。有人吓得屎尿屁流,有人张嘴号啕大哭,唯有何仁,闭目叹息不发一语,引颈受死。
后生们举起大刀,一人瞄准了一颗脑袋的后脖根,单等一声令下,片刻人头落地。
庞鸿扬起手臂,张大嘴巴,刚要喊出一声“砍”字,忽听一声断喝,仿佛晴空里起了个霹雳:“住手!”
庞鸿回头一看,原来是宋河与南飞雁率队回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