肃州道台刘迁大人今晚实在是开心得很,他得到了一个密报,倘若是真的,那他就将时来运转,顶戴要换换珠子了。
坐落在娘娘庙巷与贡院街口的道台衙门,是一座明朝的建筑。原来这儿是兵备道衙门,与西边的参将府花园、中军游击府相邻。向南建有武庙、文庙、肃州儒学。向北有雷祖庙、大察院等,是一处文武皆备,香火旺盛的所在。
有清一朝,兵备道衙门改成了道台府衙。参将府也成了镇台衙门。武庙被毁,只剩了文庙。肃州儒学也改成了酒泉书院。
东大街为洋行聚集之地,往来客商多在南北几条巷内安身。道台衙门一带,也开有许多的客栈酒肆与茶楼。衙门里的杂役人等,办完差或趁太爷打盹休息,也会溜出来到此处耍个小钱,闹个姑娘。
刘迁性喜热闹,不耐寂寞,他孤身在外为官,府衙深深,白天审案子,办公差,迎来送往,忙忙碌碌,熙熙攘攘,颇不冷清。等到日落西山,衙役散尽,偌大的衙门里,只有一两个年老的差公,四五个当值的捕快,散落各处,连个声响也听不见。
长夜漫漫,正是秉烛夜读或三省吾身的良辰,偏偏刘道台既不喜读书更厌恶自省。从弱冠之年启蒙发读之日起,与那可恶的文字打交道已近三十余年,如今一提考试他的脑袋就大。这也是他来到肃州为官几载,却从来也不去一墙之隔的文庙或酒泉书院的原因。
大凡做官之人,若果从学问中得来,十之七八是从心底里厌恶文字的。倘若书架上也摆有四库全书,经史子集,大抵是做做样子的。而对于文人一向厌恶的孔方兄,倒是例外地亲近起来,恨不能整日钻进那钱眼里,一辈子也别出来。
刘迁这五品顶戴,也是文场鏖战,辛苦搏击所得。十数年寒窗苦读,家里积攒的一点银子,全送给了那驿站的马车,省京城的客栈,考场的差公与毫不相干的
人。到了这个位置,一年的俸禄虽也胜过百姓十年的收成,可道台大人的花费,又怎能如百姓一样的节俭呢?俗话说,国有国法,家有家规,这官衙也有官衙的排场,官员有官员的等级。若一味地图省钱,不讲究,那官衙的排场,官员的礼仪,都是国家的法度,朝廷的脸面。你自己丢人尚是小可,丢了国家朝廷的法度脸面,那你的居心何在?
因此,为官一任,造福一方的结果如何,并不是最主要的,要害处是你丢没丢朝廷的脸面。倘若你维持得好,那上下左右的上司同僚必定人人称道,说你的好话。假如你为了一己的清名,光顾了百姓那点小事,而不顾及上司与同僚的利害攸关,只怕这个官也就做到头了。何况肃州地当要冲,来往的官吏,贬谪的大员,远游的文人骚客,都要请吃请喝,好好地招待,这笔费用,大多都要算在个人账上。那一点俸禄,实在是捉襟见肘。
刘迁读书时,曾经做过不少的诗篇,其中不乏胸怀大志之作。如《肃州怀古》:
百雉层城万里遥,
汉家曾此建旌旄。
不闻官吏呜宵析,
尚有番王款圣朝。
贡去天闲皆騕袅,
驮来银瓮有葡萄。
于今绝塞无烽警,
定远何须戍险劳。
唐人之中,他最喜欢的一首是岑参的《赠酒泉韩太守》:
太守有能政,
遥闻如古人。
俸钱尽供客,
家计亦清贫。
青年时的志向,壮年时的豪气,渐渐地都被官场的酒色财气四个字,消磨殆尽。如今剩下的,就是困窘的财政,烦琐的公事,恼人的身体,再加上肃州城几千家行坐地的商行,那异域风情的女子,那夜夜笙歌的销魂,都如同夏日的阳光,纵使你是祁连山峰的冰河,也有融化成水的一天。
刘迁是在肃州东关内有名的翠屏楼的雅间里,得到这一消息的。
翠屏楼名为酒楼,实在是烟花所在。里面养了一批姑娘,都是从湖广四川一带寻觅来的,大多是贫家女子,为穷困所迫,卖笑为生。
翠屏楼的老板姓吕,是个大烟鬼,只要有烟抽,啥事也不管。酒楼的生意为他的婆姨掌管,婆姨娘家姓毛,人便称她为吕毛氏。吕毛氏人长得漂亮,身材也好,就是没开怀。据说当初也曾怀过的,可后来被大烟鬼打了一顿,小产了,此后再也没怀上。
吕毛氏头脑机灵,手段也多,她接管翠屏楼之后,施展开了手段,很快就使酒楼的生意红火起来。一时间,能在翠屏楼请客,成了肃州政商文各界的脸面。普通百姓想在这里吃个饭,多花银子也不接待。
翠屏楼之所以能这么火,与刘迁有着直接的关系。刘迁第一次到这里吃饭,就对吕毛氏产生了浓厚兴趣,以至于吃的啥饭都记不起来了。他问了吕毛氏的籍贯,原来还是个邻省,就认了乡亲。刘道台还为吕毛氏取了名字,说女人也是人,为啥不能有自己的名字呢?吕毛氏乳名叫个苦丫,刘道台说不好,人活着要朝甜日子奔,干脆叫个毛甜丫吧。
毛甜丫自己觉得别扭,可道台老爷亲自取的名字,哪敢说不好呢?也只有应承下来,这名字也就叫开了。叫惯了,把毛字也去掉了,只落了个甜丫,倒也不难听。
甜丫为刘迁点了几个他最爱的肃州名菜,开了一坛汉武御酒,陪他喝了几杯,就去招呼客人去了。临行,她问刘迁:“大人,今晚不回衙里歇了唦?”
刘迁拿着一只鸡腿在啃,颔首道:“不回了,你把床铺收拾了。”
甜丫又问:“还要那个小思思陪你唦?”
“不要,不要。那个女娃太娇气了,你过来吧。”
“我,我身上不方便呢。”
“有啥不方便。我就要你。”
“女人的事你又不是不知道,何必扫兴呢嘛。”
“那就说说话好了。”
甜丫只好点头:“那好,说定了,不准胡来唦。”
刘迁笑道:“老爷说的话,还能有假。你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