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天气晴好，刘云忠媳妇来看柳春燕，见她在阳光下打草鞋，就说“看你整天干些这等粗活，那简直是抵门杠做了牙签，不值得！这方圆几十里没书塾学堂，你看虎子、虎妞、祺儿、川儿都渐渐大了，你虽不是男子，但也是读过书，知书识礼的人，不如就当个女先生，教他们识识字，或许将来也可考个秀才举人什么的，奔个前途，说不定还能光宗耀祖的！”
柳春燕说：“我哪有那本事？自到田家就只有做粗活的份，原来还叹小姐的身，丫头的命，现在连小姐的身也没有了，哪敢去糟蹋圣贤！”
正说着，香儿她妈牵了一对儿女进来，大的个是个女儿，叫杨青青，小名叫青儿，是杨殿武和红杏生的，因为柳春燕和红杏当年有约，生男与川儿结为兄弟，生女与川儿结为夫妇，今也有五岁多了，生的乖巧伶俐，很像红杏，香儿她妈在广安杨殿武和红杏家住了一阵，因杨殿武公务事忙，红杏又体力不支，就把她接来江北与柳春燕见见面，也好与川儿孩子培养点感情。路过重庆又去看望了香儿与邓发财，恰邓发财与香儿也生了个儿子，叫邓得禄，小名叫禄儿，也有四岁多了，聪明、口齿伶俐，因邓发财和香儿在粮栈打点生意，忙不过来，香儿她妈也一并把他们带到江北来了，香儿她妈一进门就听到刘云忠媳妇劝柳春燕当先生的事，于是高兴的接话道：“哪里是糟蹋圣贤，恐怕像你这样的圣贤还请都请不到的，你看我这两个娃娃就还没人教呢！”
柳春燕见了两个孩子，拉过来瞧了瞧。很是高兴，但还是推托说：“自古以来那有女圣贤女先生的？”
那香儿她妈出去见了一下世面了的，反驳说：“啷个没有？戏中有《孟母教子》，还有《岳母刺字》，那孟母、岳母不都是女先生么？”
柳春燕听香儿她妈说的也是事实，不可反驳，就说：“那些都是自家子女，你看，要我教的哪个是我自家生的？不听话的，哪个敢打敢骂？”
刘云忠媳妇说:“你当了先生，不管是哪家的，不听话的，该打的就打，该骂的就骂，俗话说‘黄荆棍下出好人’，我们一个不护短，你就放心好了！”
柳春燕这才说:“我早打算把祺儿、川儿教出来的，这才对得起他们死去的父母亲，既然大家都有那个意思，那就把虎子、虎妞，青儿、禄儿都叫来吧，咱摆几张桌子就成立一个书塾，我就请我自己当个先生了。”
柳春燕说干就干，很快就在后院辟出一个院子，制了一块匾，上书“若水书屋”，取老子的“上善若水，厚德载物”中的两字。柳春燕又画了张孔夫子的画像，贴在正中，又在正堂两柱上贴了一副对联，算是自讽：上联是：“伤心夜雨蕉窗，点半盏寒灯，替诸生改之乎者也。”下联是：“回首秋风桂院，剩一支秃笔，为举家谋油盐柴米。”
刘云忠媳妇说:“要搞也要像男先生一样，搞正规点，搞个拜师典礼，你知道怎么搞不？”
柳春燕说；“怎么不知道？我也是拜过师的，所谓的拜师典礼，就是先向老师鞠躬，然后再奉上‘束脩’，这样才算是正式入门求学。《晋书?慕容廆载记》：‘平原刘赞儒学该通，引为东庠祭酒，其世子皝率国胄束脩受业焉。’《唐摭言?两监》：‘龙朔二年九月，敕学生在学，各以长幼为序。初入学，皆行束脩之礼。’《宁海林贞妇方氏墓志铭》：‘训饬诸子从师问学，束脩不足，脱簪珥继之。’这里的‘束脩’指的就是给老师送的见面礼。东西不多，只是表示一下对老师的尊敬之情就是了。”
刘云忠媳妇问：“啥子叫‘束脩’？”
柳春燕说：“就是干肉，一绺为一束。”
之后，柳春燕择了个吉日，刘、王二家都把孩子带了来，每人送上六束干肉，叫“束六”，算是学费，尽了拜师的传统礼节，然后对孔夫子拜了三拜，算是拜了祖，又对柳春燕拜了三拜算是拜了师。自此，柳春燕就在若水书屋教起书来。
柳春燕首先开蒙，先教《百家姓》：“赵钱孙李，周吴郑王……”，再教《三字经》：“早早起，出房门，洒庭院，除阳尘……”，再教诸葛亮的《诫子书》：“夫君子之行，静以修身，俭以养德.非淡泊无以明志，非宁静无以致远。夫学须静也，才须学也，非学无以广才，非志无以成学，****则不能励精，险躁则不能治性，年与时驰，意与日去，遂成枯落，多不接世，悲守穷庐，将复何及!”
柳春燕先让孩子们读熟，然后讲明其意，再叫大家背熟，见孩子们都还跟得上，就逐渐加深内容，二、三年后就读的是《四书》、《五经》，渐渐的祺儿就跟不上了，重点句段总是读不出，背不到，挨的手板也最多，每次挨打见虎妞、青儿总有一种异样的眼光看着他，很伤自尊心，于是总把脸转到一边，柳春燕见他眼里常噙着泪，又于心不忍，只好因材施教，专拣些简短的字句让他背，闲时也叫王长春、刘云忠教他武艺，以强壮身子；而虎子天资也不高，柳春燕也放宽了对他的一些难度，可是虎子却不服气，私自在下面特别下些苦功夫，别人写一遍，他坚持写两三遍，学得非常刻苦；川儿本有天资，一篇课文读三两遍就背到了，却不愿深下功夫，完成功课就想方设法玩去了；那青儿理解力，背诵力特好，却又过于娇妗；虎妞理解力背诵力都不如青儿，却有一股倔劲，逢事偏要争论一番，论个输赢；禄儿在里面最小，也最贪玩，大家都让着他。一次，柳春燕先抽几个大的背书，他见还轮不到自己，就独自一人若无其事地蹲在地上看蚂蚁搬家，都看了好半天，好像事外人似的，可当有人背书打结巴，实在背不下去时，他突然心不在焉的冒几个字出来提示，令人佩服不已；柳春燕也针对各自的特点、专长，因材施教，教学相长，使其各自都有所进步。
一次，柳春燕有事布置了当天的功课，自去做事去了，结果回来只见虎子一人在做功课，虎妞和青儿在院子里玩，禄儿做完功课早回家了，唯独祺儿和川儿不见了，直到天将黑才回来，见二人衣衫破烂，手脚都带了伤，一问，原来二人上山爬树掏鸟窝去了，功课一点没做。柳春燕不禁心头火起，第一次打了他们，打了手板、打屁股。二人挨了打后，偷偷跑到河边去哭，虎妞、青儿也跟到河边去劝，青儿拉着川儿的手心痛的问：“川儿哥哥疼不疼？”
妞儿见状，心中有个说不出的醋味儿，一把推开青儿说：“打的那么狠还有不痛的么？你试试！”
青儿见虎妞不高兴，怯生生的说：“春燕妈妈也是为川儿哥哥好呀，爬树多危险，掉下来不死也要残废的！”
虎妞气势汹汹的说：“残废管你什么事，又不是你的川儿哥哥！”
这下青儿不让人了，气冲冲的说：“咋不是，咋不是？我妈，我外婆都说我还没生下来就许给了川儿哥哥的！”
虎妞一听更火了，叉着腰说：“川儿哥哥是我和狼崽从大猫嘴里抢回来的，那时你在哪儿的呀？”
青儿也叉着腰说：“我不信我不信我不信！反正我不信！”
虎妞气急了，伸手就揪住青儿扭打起来，祺儿见两人争川儿，唯独没有人要他，觉得十分委屈，忽然大哭起来：“你们两个争一个川儿，唯独我没人要，啊啊啊，我不是妈妈亲生的，我不是妈妈亲生的，啊啊啊……”
青儿见祺儿哭得伤心，心中不忍，就一把推开虎妞，扶起祺儿，说：“祺儿哥哥莫哭，祺儿哥哥莫哭！”
虎妞见祺儿哭得那个样子，反而瞧不起他说：“你哭什么，一个男娃儿，没出息，听我妈妈说，川儿哥哥也不是柳妈妈亲生的，所以你们都该挨打！”
青儿说：“你胡说，柳妈妈打他们，是他们自己不对！他们不该逃课爬树掏鸟窝！”
川儿站起来推了青儿一把，说：“你才不对，我不要你！我不要你！”说完拉着虎妞就要跑。
“站住！”这时柳春燕赶来，一手拉住川儿，一手拉住祺儿，蹲下身，把他们拉在胸前，泪流满面的说：“你们虽然不是柳妈妈生的！但是柳妈妈比你们亲妈妈还要疼你们的！”说完三人抱着哭成一团。
虎妞、青儿见状也，也跑来亲热的围在一起，喊着：“柳妈妈！”
自此，祺儿、川儿都很听春燕的话，但青儿和虎妞都心里起了疙瘩，祺儿心里装着青儿，而青儿又总避着他，其实青儿心里仍然向着川儿的。
柳春燕也改变了一些教学方法，不再完全关在书屋里读死书，天气好时带着孩子们，赶着牛群来到田野，来打河边，面对山林，面对田园风光，亮出嗓门唱出婉转悠扬的山歌：“清早起来——放牛哦啊，趟过河流到山林，翻过山岭到草原，放牛去啊——二嫂呦！”
虎子牵着禄儿在田边捉蝴蝶，祺儿骑在牛背上吹着笛子，虎妞拉着青儿，随着祺儿吹出的曲调儿也放开歌喉唱道“你呀我呀都二姐，你呀我呀妹娃子，开田地呦，二嫂呦！”
虎子牵着禄儿一下从河边站起，追上牛群，突然也亮开嗓子唱道“放牛啰啰啰——清早到牛窝，牛肥草美，吃得饱呵，耕田不用力来喝哟嘿！”
青儿折了一支柳条，牵过禄儿，也唱起：“老花牛啊，肥又大，嫂嫂给它一包好草，弟弟给它戴上一朵大红花。”
虎妞见大家赞美青儿的嗓音优美，一时又不服气，清了一下嗓子，又唱了起来：“清早起来轻轻把门儿开哟，采一朗朗采，一朗朗采，幺妹走进后山的菜园去采菜，细的就过扯，粗的拿刀砍，青菜萝卜花菜甜菜，哟哦，吃都吃不完哟，幺妹崽！”
果然，虎妞这一支歌唱的很传神，尤其得到川儿的赞美，她很是得意，借势她拉了禄儿一下，说“你来！”
禄儿被拉到众人面前，涨红了脸，憋了好一阵，终于唱出一首儿歌：“黄丝黄丝蚂蚂，请你家公家婆来吃嘎嘎，坐的坐的轿轿，骑的骑的马马，大哥不来二哥来，打起锣锣上天来！”
柳春燕带着这群弟子，在田野山林唱歌放牛，早惊动了在田野农作的佃农长工及行路客商，不约而同停下脚步和手中的活路，欣赏着歌声，欣赏着这美女带着的一群少男少女组成的山歌队伍，像在欣赏一副美景图，哎，沉睡了几十年的土地终于复活了！
待川儿十一、二岁了，柳春燕就给他们讲诗书、读文章，她先让他们把一部王守溪的稿子读的滚瓜烂熟。然后教他们做“破题”、“破承”、“起讲”、“题比”、“中比”等成篇之法。这些都是柳春燕在他父亲那里学过的，教来也得心应手，加上川儿、青儿、禄儿这几个孩子资性又高，记性又好，虎子虽然悟性不如他们，但加上他的刻苦，到此时，王、唐、瞿、薛，以及诸大家之文，历科程墨，各省宗师考卷，肚里记得三千余篇。自己作出来的文章又理真法老，花团锦簇。柳春燕尤其对青儿叹道：“假若是个儿子，几十个进士、状元恐怕都会中的了！”
课后闲居无事，柳春燕便对弟子谈说：“听家父说八股文章若做的好，随你做甚么东西，要诗就诗，要赋就赋，都是一鞭一条痕，一掴一掌血。若是八股文章欠讲究，任你做出甚么来，都是荒野狐禅、邪魔外道！”
青儿小姐听了春燕的关于八股文的教诲，晓妆台畔，刺绣床前，摆满了一部一部的文章，每日丹黄烂然，还加蝇头细批。虎子、川儿送来的诗词歌赋，正眼儿也不看它。家里虽有几本什么《千家诗》、《解学士诗》，东坡、小妹诗话之类，倒把它丢在一边，一心想考个秀才举人出来，待川儿、虎子说没有女子参加科举的，就是考上了也是个欺君之罪，要杀头的，青儿听了愤愤不平，也无可奈何。
眼见考期临近，虎子、川儿、禄儿都跃跃欲试，祺儿自知自己底子不行主动放弃，柳春燕也鼓励他向青儿外公学习武艺，那虎妞倒是最忙，不是她要参考，而是在为哥哥虎子和川儿哥哥准备行李书籍。
县试开榜下来，虎子、川儿、禄儿竟同榜秀才及第，是年虎子15岁，川儿12岁，禄儿才10岁，柳春燕名声一时大噪，前来祝贺送礼求学的络绎不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