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王宫的除夕因为蓝沁的怀孕虽然简单却隆重喜悦,蓝沁四个月的身孕不是很明显,只是人微微胖了一些,她与夫差高高坐在昭阳殿内的宝座上,享受来自宫嫔们的朝拜,第一次这样扬眉吐气。
“臣妾参见大王君夫人,贺新春。”盈姬虽然过得清冷,却仍旧是吴王宫的主角之一,没有人能够忘了她。
“盈姬,听说你近来颇好饮酒,想必是酒量好了许多,待会儿可要陪大王多饮几杯。”蓝沁心情好,越发宽容。
盈姬笑道:“这个自然,君夫人如今要安胎,酒是寒冷的东西,不能沾了,臣妾必然要代劳。”
“好,说好了,你与大王今日务必不醉不归。”蓝沁冲着她挤挤眼,怀孕让她变得俏皮了不少,“最好是归到你的花盈殿,尽快给本宫肚子里的这一个生个弟弟妹妹做伴儿才好啊。”
盈姬羞红了脸,说:“臣妾老丑了,陪着喝酒还行,其他的就让年轻的妹妹们来吧。”
齐姜从旁听着这些话,早就气恼,却不好发作,带着公子慕苏过来跪拜:“臣妾携公子慕苏给大王君夫人贺春。”
“父王新年好。”公子慕苏早就得伍子胥教诲,今天务必要表现一下,“父王,儿臣还准备了一篇贺春的文章,要诵读给父王。”
“好好好,父王看看你的文采有没有进步。”夫差心情好的时候,也是个慈父。
公子慕苏端端正正站起来,摇头晃脑开始吟诵,颇有学究气度,加上他仍旧是个孩子,可爱至极。
蓝沁不想让齐姜抢了风头,偷偷对着夫差耳语:“大王,臣妾还请了一位妹妹来欢宴。”
“谁啊?”夫差全神贯注在儿子身上,随口问道。
蓝沁笑了笑:“西施妹妹。”
“哦。”夫差转过头,不解地看着蓝沁,越女地位卑下,纵然得宠如西施也不能参加吴王宫的宴席,她这一番安排倒是颇为意外。
“大王,臣妾这一次安好,全仗着烈焰花功效,虽然说臣妾为贵越女微贱,臣妾用了西施的烈焰花是常理,可是臣妾想着,如果不是西施来到吴国,因缘际会,咱们哪知道世上还有这种药材,这些虽不是西施有意为之,却也是她命中带福给臣妾,给吴国。”蓝沁心里有她的安排,自己有了儿子那么一切都不重要了,就让西施再得宠一点又如何,“我想,不如开个先例,给西施个名分,一则全了臣妾的感谢之心,另一则也彰显大王吴越一家亲的诚意。”
夫差全然忘记了下面背诵文章的儿子,与蓝沁热烈的讨论起来:“你说得极好,从来越国人都觉得咱们吴国不拿他们当回事,侮辱了他们,如果西施能够有个名分,那就好了,也让越国人看看,我夫差并不是让他们单单做奴隶的,上邦父国也有爱民如子的一视同仁。”
“可不是,近日来臣妾闲着没事儿,给西施拟了个封号,就叫夷光夫人,如何?”蓝沁虽然有意提拔西施,也避开了越女这个身份,给了一个新名字。
“夷光,如何解释?”
“倒没有什么意思,只是咱们国民从来视越国为敌,也常说西施红颜祸水,换个名字免得大家非议,夷光是臣妾前日请人占卜的名字,大吉大利。”
“好,就依你。”夫差心下大为高兴,这一个新年过得舒服,烈焰花已经在吴国开枝散叶,今年又有梦中寻觅良久的美女相陪,难得妻子蓝沁贴心贴意,“传西施来吧,你来宣布,给她个新年礼,让她高兴高兴。”
“好,阿娘,把西施带来吧。”蓝沁笑道。
公子慕苏开始见父王关注自己,背得起劲儿,渐渐发现夫差的注意力没在自己身上,小孩子不懂深浅,问道:“父王如何不听儿臣背诵了?”
“你慢慢背,父王在听。”夫差敷衍道,继而叫住阿娘,“阿娘慢走,去内务监取一套夫人的衣服给西施换上再来。”
“是。”
宝座上的一切躲不过众人的眼睛,齐姜气得暗恨,恨夫差从来没有重视过唯一的儿子,她的眼睛如果可以飞出一把刀,就一定飞向蓝沁的肚子,她再也想不到,他们并没有讨论即将出生的孩子,而是另一个注定让她国破家亡的女人。
慕苏背诵完文章,接二连三其他宫嫔来请安,夫差的心绪早就飞远了,他敷衍着,一味想象西施穿上吴国宫妃的衣服,该有多美,多么雍容。
“从今天起,你就是吴宫的侧夫人了,这是侧夫人行大礼的吉服。”阿娘端着红色锦袍道。
“吉服,就是吴国侧夫人的新婚嫁衣吧?”西施万般伤感,纵然已非完璧之身,她仍旧盼望有一天与范蠡重逢,穿上嫁衣洞房花烛,连一个这样的机会都没有,今天要作夫差的新娘子了,一个妾,名正言顺的妾,从夫差的妾到范蠡的妻子,他们之间又远了一步。
“夫人,不要让大王和君夫人等久了,更衣梳头吧。”阿娘知道她在想什么,这一切她没有经历过,但是她经历过人世间最惨痛的别离,除了离开丈夫还要离开儿子。
西施不语,任由阿娘指挥宫女们把她打扮成一个吴国宫妃的样子,从此她作别了家乡爱人之后,还要作别自己的衣服头饰,不知道越走越远的自己,十年后百年后,还能否记得,自己是越国的西施,越国将军范蠡的心上人,如果范蠡有一天来朝见夫差的时候,看到这样的自己,会不会失望透顶。
一头珠翠,四枚蔷薇缠枝凤凰簪子,每一支都裹着龙眼大的珍珠,夫差好阔绰,蓝沁好用心,这是吴王宫封侧夫人最昂贵的首饰,齐姜产下公子的时候也没有得到过这样精致的簪子,夫差最爱的蔷薇,太湖最圆润的珍珠,西施抚摸着珍珠,想到父亲曾经讲给自己的故事,每一粒珍珠最初都是一粒沙,放进心上一点点用时间用疼痛变成如是璀璨,一如自己的人生。
“请夫人上轿。”阿娘的话将她拉回现实。
西施迈开脚步,红色袍服用了最上乘的貂皮丝绵,轻而暖和,裙子边缘细细密密用金丝缠着数不清的碎琉璃,异彩纷呈,如果生命可以重新来过,她宁愿永远穿着白色的棉布衣裙在村头溪水里浣纱,等待范蠡,而不是做这个雍容华贵的夫人。
昭阳殿里众人都已经参拜过夫差蓝沁,只等着一声令下欢宴歌舞排开,阿娘悄悄走到蓝沁的身后,点点头,蓝沁转头对着夫差点点头,说:“今儿还有一件大事儿,大喜事,诸位妹妹都知道本宫这一胎龙脉不是很安稳,多亏了有烈焰花才能顺利,这也是天佑吴国,大王与本宫前日酬神占卜,得上天启迪,决定封一个有福之人为侧夫人,以酬天意。”
此言一出,众人皆惊,西施专宠已久,不知道这宫里还有哪个人让大王暗度陈仓,都疑惑地看着宝座上的帝后。
蓝沁道:“好了,吉时已到,宣新人进来听封。”
西施被宫女们搀扶进来,珍珠面纱盖住了脸,众人仔细研究也没看出面纱下的容颜是谁,目光都随着她的脚步探寻的移动。
夫差只是觉得美,好美,这样的花团锦簇,这样的华裳美饰,也只有她配得上,不由得看呆了,蓝沁拿着圣旨,推推他:“大王,宣旨啊,新人还在下面跪着听封呢。”
他接过蓝沁拟好的诏书,朗朗诵道:“越女西施,承恩良久,前日保君夫人龙胎安稳,上天预示福吴之人,特此封为夷光夫人,赐住涵光殿,以示吴国待越国之诚心。”
此言一出,四座皆惊,齐姜不由得紧紧握着拳头,咬碎了一口银牙,盈姬也恼,恼的是西施竟然样样都比过了自己,如今连封号都有了,显然今后,她就是勾践忘记在吴王宫的一枚弃子。
本来应该是六宫齐贺的局面,此时却一片寂静,盈姬齐姜身为侧夫人之首不带头道贺,旁人也不敢逾越,都是静静地等着,蓝沁预料到这样的场景,早有准备,道:“都愣着干什么,扶夷光夫人入席啊。”
“谢大王与君夫人。”西施按制行礼后,由宫女搀扶入席,阿娘按规矩拿着玉钗为她撩去头上珍珠盖头,四枚金簪又刺伤了众女的眼与心。
最有功的齐姜夫人,最得宠的盈姬夫人,都没有这样的珍珠发钗,君夫人蓝沁貌似有两枚,都是珍藏着,轻易舍不得戴,足以见夫差待她有多好,多珍贵,连侧夫人的封号都给了,不过是一个越女,后宫里的人早就修炼成跟红顶白的功夫,此时顾不得旁人脸色,都开始奉迎西施:“恭喜大王江山万代,恭喜君夫人龙胎安泰,恭喜夷光夫人。”
西施看向夫差,这个封号很意外,是他送来的意外礼物,每一次都是意外的,从牡丹台跌落进他的怀抱,与他深情相对,到后来自己细作的身份被他揭穿,到今天,他封了自己的一个这样荣耀的身份,这个男人对自己这样好,不知道以后还有多少意外在等自己,他可知道,自己有多少圈套,等着他。
夫差也看着她,从最初的暗恋到如今,很多事情都超乎了他的想象与现实,她是一个奸细,而自己不仅为了她视国家不顾,如今还封了她做夫人,今后还有多少身不由己的荒唐,为了她,不顾一切的孟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