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明星稀,夜黑如墨。这一晚很是安静,却莫名令人不知所措,因为它极致的静默。
烛光摇曳,微弱的光线映照在信纸上,照出那满满一整张秀丽的字。
桌案边的人藉着这微弱烛光认真看着信,可由於光线昏暗使得她必须不断移动信纸靠近光源。
终於,整张纸看完,她伸手揉了揉自己的眼睛,双目阖上休息。
看着桌上摆着的信纸,她想了下,准备要回信,却因找不到纸而四处翻找。
这番动静唤起了床上的人,被子刚掀开,桌上的信纸便被马上收起来。
「宫姑娘这麽晚了还不睡?」半梦半醒的人对着眼前有些模糊的一袭青衣缓缓说道。
宫清戈看了她一眼,手心里的纸无声无息的被摺叠,然後进了宽大的袍袖。
「正要睡下,而外头更夫恰巧打钟,便没睡了。」她的解释滴水不漏,而床上的人显然没有怀疑,只打了个呵欠後,又躺了下去。
「这麽说来竟是已经三更半夜了……」
宫清戈瞥了她一眼,翻过身侧睡的她竟是敏锐地察觉了,悠悠道:「我倒不知堂堂宫大小姐有偷窥人的癖好。」
「……」宫清戈无言,想了下,轻轻吹熄了在风中摇曳的烛火,昏暗的房间顿时再无一丝一毫光亮。
她翻身上了旁边的床,把薄薄的被子拉好盖在身上,四个直角整齐的垂在床边。躺下後的她双手交叠置於腹部,如墨黑发整齐躺在床上。
「妳真是一如既往的……无趣。」翻过身来看着她的女子如此说道。「一丝不苟得令人讨厌。」
「妳也一如既往的假幽默。」宫清戈阖上眼,淡定反击,「总说我假正经,自己却是假风趣。」
女子微微一笑,「我可不像妳,有个好表妹。我的乐子乏得很,唯一的妹妹又是个无趣的……」
她的妹妹麽,放着好好的家主妹妹不做,偏偏跑去当个舞女,然後还去对立边当出谋划策的人……
提到自己的表妹,宫清戈睁开了眼,看着她,轻声问:「阿影,妳说凰,办得到吗?」
顾花影却是闭上了眼,好一会儿才道:「极难,她的一大助力正在衰弱。」
「什麽意思?妳看到了什麽?」宫清戈忍不住追问道。
看着一向冷静自持的人突然焦急起来,顾花影不禁想见见她那个特别的表妹,但也没让宫清戈焦急太久,便道:「那是月光吧?月光薄弱起来,星光却反而灿烂,妳可懂其意?」
宫清戈愣了一下,摇头,「继续说吧。」
「她在夜里,宛若气凝,淡薄比烟,在月光之下与夜色融合。然而月光却渐渐消失,群星灿烂却不拱月,反而隐隐有临驾月的意思…」顾花影说了一长串,眼中带着迷雾,彷佛真的在看什麽。
「淡薄比烟?……」宫清戈细细思量,却猛然脸色大变,看向顾花影,「难道她命不久矣!?」
顾花影听了这话也是面色一变,阖上双眼,一会儿後却皱起了眉。
「我看不到。」顾花影这样说道:「阿戈,我看不到她在哪…不,我不知道她是谁!这是从来没有过的!」
她脸上写满了震惊,由於处於暗室,宫清戈却是没发现她的大惊。
同样的,顾花影只听见宫清戈焦急的声音,却没见到她瞬间惨白的脸色。
其实,就算天是亮着的,她也没法瞧出宫清戈的脸色。
「真的…看不到?」宫清戈难以置信,试探的问道。
「是。」顾花影肯定的点了头,扯了扯蒙在眼睛的白布,如此说道:「那麽便足以证明,她不在命运的轨迹之内………」
命运的轨迹……
顾花影,顾花花世界天下人影。她看到的是天下人的影子,也就是…轨迹………
帝凰可不会知道远在赵国有人正在预知她的未来却无果,她睡得很熟,这是她来到燕国以来睡得最好的一晚。
当然,若卯时接近辰时时宁后没有派人请她入宫,她会睡到日上三竿,睡到更好。
宁后自从佑亲王发动兵变失败那次晚宴之後便一直郁郁寡欢,後来失踪了一整天的爱子出现才恢复一些。可自那次宫宴之後她便以身体抱恙为由,托底下的妃子们代掌六宫,自己在宫中休息。
大部分人都不明白这是为何,可帝凰眼睛明亮着,那日宫宴上宁后与燕皇的对话与反应她看得清清楚楚,也才明白那两人究竟是怎麽一回事。
「宁后是爱燕皇的,对吗?」看着眼前显得削瘦许多的女人,帝凰轻声问道。
宁后抬眸看着她,眼中带着极致的清明。「本宫是请帝姬进宫看看太子的,不是来慰问本宫的。」
「聘礼都下了,几个礼也都走完了,不日太子便要离燕来商,两日後凰临走前会去探望他的。如今显然得先看看娘娘。」帝凰如此说道。
宁后不置可否,只轻抿一口水润唇,道:「本宫倒没想到帝姬与伯母竟是熟识,与我宁家关系匪浅。」
帝凰点头,「凰也没想到娘娘与宁二姑娘走得那样近。」
这回倒是宁后讶异了,她不动声色的问:「何以见得?」
「娘娘的父亲乃是宁相国幼弟,英年早逝且膝下仅有娘娘一个女儿,娘娘年纪与二姑娘相近,加上长公主尚未进门,玩在一块儿也是自然。」
帝凰微笑,「况且娘娘还为了二姑娘藉媞公主的手把二姑娘带离宁府姨娘呢?」
宁后惊讶的看着她,轻轻点头,「妳说的不错啊,帝姑娘。」
不称她为帝姬,姑娘这般亲切的称呼反而是示好了。
帝凰则回了一声,「宁大姑娘。」
宁后脸上绽开笑容,这是帝凰看过最纯粹真挚的笑容。
与以往完美的微笑不同,这样的笑容灿烂夺目,尽管不够柔美,却让人看了如沐春风。
她撇嘴道:「人老了就是这样,大姑娘还算客气了,没叫我老姑娘……」
帝凰不知为何她对宁后一直有着莫名的亲切感,但不妨碍她亲近她。便是轻笑,「那我唤声宁姐姐可好?」
宁后点了头,笑着,「如此,甚好。寻常小溪进不了宫,就是宫宴也没她进宫的份儿……已经好些年没听人家唤我声姐姐了…」
突然她摇头,「不成不成,妳叫了我宁姐姐,我岂不是要叫妳声帝妹妹?要是变成弟妹这可怎麽办?」
帝凰猛然反应过来,跟着她笑,「那不简单?叫我凰妹妹就行!」
宁后对她道:「好妹妹,我说商帝怎麽取名这麽厉害,帝凰。叫妳帝妹妹变作弟妹;叫妳凰妹妹也变皇妹!」
两人笑了好半晌,帝凰喝了口茶润润喉咙,才道:「那便叫子爻吧,君父赐予我的字。」
「好呀,我名娴媮,都是女字旁,妳也别叫姐姐了,唤名字便是。」宁后这样说道。
谁能想到这两个一开始见面建立於交易的人,如今会这样好呢?
帝凰想不到,宁后更是想不到。
或许说,这两人都久居深宫,见惯了权谋宠辱,所以总是孤寂。
尤其是宁后,花季少女的年纪便入了宫,身上负着保护太子的重担与保有皇后凤座的任务,深宫妇人的手段早已将她的纯真抹灭。她只能在宫中独自喝茶作画,没有朋友。
当同龄的千金小姐们逛街游玩时,她已为人妻、人母;当大了她一辈的外命妇夫人们领着同龄的小姐们入宫时,全都得向她这个小丫头片子请安。
她是真真孤独极了,却又少有人能了解她的孤独。
两人又说了许久,卸下防备之後,两人的谈天是真的畅谈,从北方的燕国聊到边疆的小国,宁后更是与帝凰聊了商国的局势以及她的见解。
向宁后这种出身百年世族的嫡出女子,哪怕嫁入了夫家知识很多是用来勾心斗角,但从小被精心教养的她们,无一不是知书达礼、聪慧过人。
也因此,尽管由於後宫不得干政且女子无法入朝,她的政治敏感度与反应比起朝中大臣却依然不逊色。
她对商帝篱心思的分析更是见解独到得令帝凰诧异。
「商帝不是因为特别锺爱妳或者帝子,我觉得他另有目的…怎麽说呢…」宁后迟疑了好一会儿,才接下去道:「依我看来,你俩像是鹬蚌相争…」
帝凰一愣,鹬蚌相争?
紧接着就是大惊,「莫不是另有渔翁?」
既是鹬蚌相争,便有一渔翁,不然怎麽叫鹬蚌相争呢?
宁后想了一会儿,点了头,「可能吧,可我也没去过商国,知道的大多是从家族长辈与书阁典籍那儿得来的,不太清楚所以妳听听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