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尤家的路是在岳州的东边,程倚天中途得了一匹好马,和杨昱快马加鞭,一日内便到了。太阳西斜,他们准备夜访万胜刀。
杨昱先在附近的镇上找了家店,程倚天和他一起住进去。店里的老板正在柜台后面打算盘,五个指头犹如飞了起来一样。程倚天在柜台前问:“老板,有空着的客房吗?”这老板松弛的肩膀突然一紧,抬起头来,满目竟是恐惧。
“这个,两位公子想要在本店投宿是不是?”
老板问得真是奇怪,程倚天忍不住笑起来。“是啊,”他接着老板的话道:“我是要住店。房间好坏无所谓,干净就行了。怎么,难不成这个时候就已经客满了,所以住不成吗?”
“哪里的话。”老板很无奈地笑起来道:“不瞒公子,您要住店房间自然是有,只是……”说到这里他不说了,引得程倚天忍不住跟着问:“怎么?”老板叹了口气道:“我给你开一间上房吧,那里挺干净也挺清静的,只是……”
这次程倚天不问了,随便他说下去还是不说下去。店老板还是叹口气,让看起来是店中唯一的伙计把他们带到楼上去。程倚天和杨昱共同要了一个房间。
杨昱下楼的时候悄悄问伙计:“怎么这里的感觉很不对劲呀?你们这儿发生过什么吗?”
伙计道:“没有什么,客官晚上睡觉不要出去就是。当然,就是不出去也未必很保险。总之,小心就是、小心就是。”他说得急匆匆的,仿佛一不小心就会引火上身。
杨昱很奇怪。
回到房间,他把这情况告诉程倚天。程倚天道:”不管他了,我不相信凭我们两个,有什么还能在我们面前猖狂的。“杨昱这才点点头。
程倚天和六年前遭遇殷十三他们那时已经很不一样了,且不说他自身的武功百尺竿头,一天一个境界,就是见闻经历,当世也找不到多少个可以使落败的。在这么个小地方,这样一家小客栈,不可能出现能够威胁他还有杨昱的。
待到晚上,他们用过饭,伙计把碗碟从房间里撤了下去。程倚天对杨昱道:”我们走吧。“两个人一起站起身来。
刚要出门,临空的一个窗户”吱呀呀“开了,露出一方墨兰的天。天空下有一片颇繁茂的树阴,一片树叶从枝头飘荡下来,忽的,如同飞镖激射而来。
杨昱动作比程倚天还要快,”铛“将背后一柄黑漆漆的剑拔了出来。这剑真是奇怪,长不如正常长剑,一指半宽,侧看又极薄,轻飘飘也似,但劈将下来威力显赫。那树叶”哧“分作两半向两边飞去了,程倚天、杨昱先后赶到窗户跟前。
“那儿!”也不知道是谁说了一句,这次是程倚天先动了。只见他手臂一挥就将杨昱拦在身后,然后手握窗框,足下用力人若飞鸿落在那树不远的空地上。杨昱往这里张望,程倚天给了个手势给他后便头也不回往一个黑影遁去的方向追去。
程倚天轻功其实并不怎么样,他和随影、神爪长日厮混,这门功夫实在学得有点羞于见人。但是耐力他是足以自豪的,由于内息调和非常好,因此奔跑了将近一个时辰终于将那黑影追得在离自己只有数丈远的地方。
而那黑影也似跑不动了一样,终于在前方地势较高的土坡上停了下来。程倚天跨了上去,纵身一跃,人便拦在了黑影的前面。只见那是一个穿这深紫色夜行衣的蒙面人,头巾包头,但是体态和露在外面的眉目都告诉他,这是个女人。
这个女人看着程倚天,自己伸手把蒙在脸上的面巾去掉了,秀发也从头巾下披散下来,星光下五官如画,正是紫煞云杉。
云杉露了真容,对程倚天道:“倚天哥哥,还记得我吗?”
程倚天愣在那里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云杉道:“你说送我到华家那一帮人中去是为干什么去的,你就那么讨厌我吗?要支开我,让别人牵制住我?华家那帮人很讨厌,我总有一天把他们全部杀掉。”
程倚天道:“这镇上气氛是因为你才这么紧张是不湿?你又杀了谁?”
“几个不长眼睛的小伙计罢了,他们好像是什么孟家堡里的,我在大街上把他们两只手给剁下来了。”
“仅仅是这样吗?还有看了皱眉头的,或者……”
程倚天说到这里自己先把眉头皱了起来,果然云杉把俏脸冷下来,恶狠狠道:“本来那些人就该死,凭什么恶人欺负人他们在旁边看闲叫好,我剁几条手臂而已。该他们那样子的,我就让他们不得活。”
程倚天道:“这样子你会引来性命之忧,死期不远了。”
“拿你会眼睁睁看吗?”
云杉的眼神突然柔和下来。她看着程倚天的眼睛,美丽的容颜更加散发出蛊惑人的味道。也许就会被这样的丽色给熔化了的,更何况,即使她人没有在身边,程倚天也不由自主思念了整整六年,要说这人会在另一个人心中,该定下的缘分真的是上天安排好的一样。因此真的叫人很难拒绝。
“我当然……不,”程倚天在关键时候停住话头,转而道:“我们都已经不是小孩子了,云杉。我知道我欠你什么,但是如果你师父——我指一直抚养教导你的人。你长大了,也更有修为本事了,教导你的人一定很不错——如果他肯愿意的话,他愿意送你来我住的地方,我一定履行我的承诺,好好陪你,好好和你玩,对你好,绝不食言。”
“但是……”他说到这里再一次停住。
“但是什么?”云杉紧接着问。
“江湖太复杂了,不是你和我想怎么样就怎么样的。”程倚天的脸庞看起来还那么年轻,但是吐出来的话竟是历经了许多沧桑一样:“我们必须听从别人什么。换句话说,对不起云杉,我不可以不顾一切的。”
云杉眼睛了的光芒黯淡了下去:“为我也不行的,是吗?”程倚天点点头。气氛开始沉寂,良久,才听见云杉轻轻笑起来道:“没什么的,我知道,早就知道会这个样子,我一点都不意外。”
她抬起头,极为单纯地看着对面那个人道:“真的,倚天哥哥,我一直认为你一定记得我的,可是和六年前一样,即使我会找到你,你也不会跟我走,跟我在一起。我早知道,一点儿也不会意外。可是……”
底下的话她不说了,“可是,可是我的心好痛啊,真是说不出来的一种疼痛。”绯红的脸刹那有些苍白,充满希翼的神色蓦然之间也冰冷下来。“我知道的,”她终于冷冷道:“不过我不会难过的,倚天哥哥,你本来和我就不是同路人,我要走了,从此再不和你认识。”
她消瘦的身影在浓重的夜色下显得那么单薄,程倚天的心忍不住也隐隐痛起来。但是,他控制着自己不让自己奔跑上去。这样做的后果他是能预见的,虽然他承认他心底里其实很喜欢、也很记挂这个姑娘,但是——云杉的背景实在太深沉了,她也过于难被驯服了,不是那么轻易就被人同情的人。所以,只有暂时残酷一点。
程倚天独自一人站在土坡上唉声叹气。突然,一滴露珠从头顶上的树叶间滴落下来。远方来人了。
看身影,似乎应是三个,先前一个功夫最好,来得也最快。他在土坡下面站立下来,闪目往上看后,大声叫喊起来道:“你就是飞箭留笺之人,夜晚约人到野外来,你叫什么名字?”
程倚天莫名其妙,那人听不到他回答,奔上来拳头一捏“呼呼”就是一路下来。程倚天见识过,原来是辽东野狐一系,这一定是孟家堡够得上高资格的人。因为辽东野狐神拳只有堡主近侍才可以练的,所以这个家伙,一定不是什么省油的灯才是。程倚天错身形连连闪避,最后才道:“在下逸城程倚天,不知道阁下是孟家堡哪位英雄?””
“程倚天?哪个程倚天?”那个人明显愣了一下,紧跟而来的立刻叫道:“老大,自然是逸城的那个程倚天了,逸城,要开洗心楼的那个,你怎么给忘了?”那人这才醒悟过来。
“原来是你呀。那更加不能饶了,休走!”又是一路拳汹涌而来。
程倚天被打得摸不着头脑。那老大使完整整一百多招,双手才把他的手腕扣住。程倚天道:“真是很奇怪,为什么要跟我动手?”老大道:“因为你杀了人,还卸我徒儿的膀臂。”内力一撞,这老大踉踉跄跄被撞得跌在旁边。
“好家伙。”他叫道。程倚天则闪身让过了他紧跟来的两个兄弟的兵器。那两个人,一个使叉,一个拿棍,逼退程倚天,两只手分别拉那老大两边,两个人同时叫道:“没事吧?”
“没事。”老大应声回答:“贼子厉害得紧。”
“逸城公子自然不是等闲之辈的。”他们三个都亮出了兵刃,那老大的兵器竟是一对黑沉沉的板斧。
“呼呼呼!”老大把板斧在手中车轮似的转了两圈,身体一矮就滚至程倚天脚下,攻他下盘。另两个一个持叉、一个持棍,叉头的叉头,围腰的围腰,取得分别又是上三路和中三路。斧叉棍,三般兵器被他们用得也颇协调,风雨密集滴水不漏,想回击竟似没有一点空隙一样。程倚天被锁在他们三人的包围圈里。
但圈子越围越小的时候,三个人并没有因之取胜,相反,他们所能感受到的敌人的反攻逐渐强烈。程倚天徒手而搏,每逢空间狭小不能闪避的时候,必用其中一人的家伙去挡另外两人的,此时招数三乱、配合受阻就不用说了,巨大的内力透过武器传给他们的讯息让他们心里的惊骇越来越剧烈。这个家伙实在太深不可测了,且不说三个人很难拿下他来,就是功力上的持平,凭他们三个人合力也做不到。程倚天一直没有采取进攻,已立不败之地,这家伙的实力岂不是太可怕了。
三个人又打了一阵,老大和老二、老三分别交换了一个眼色,三人奇呼:“风紧,扯!”收了家伙,跳出游斗圈外。
程倚天可不准备轻易放过他们去。他抓住其中那个使叉的,对另两个道:“一起回万胜庄吧,我们尤大侠的家里不见不散!”足下生风,疾驰而去。老大和使棍的边骂边追。不一会儿前面灯火在望,万胜庄已经近在咫尺。
尤家的大门紧闭着,程倚天一手提人,另一只手就那么轻轻一推,粗壮的门栓就震断了,他大步跨入正门去。
尤家众人如临大敌。
老大和使棍的来得迟,等他们赶到天井院子里,看不清数目的人已经和到访的逸城公子战成一团。
不,严格说来,是程倚天施展本事把他们打得乱成一团。程倚天此行为示威而来,一进门就将手里那家伙当武器扔出去了,撞在人身上,人撞人,顷刻间就倒了一片。接着他报出名号来,指东打西,指南打北,不一会儿厅上人等都被制成了木桩。程倚天轻轻一推,都倒了, 院子里自然就乱成了一团。下人和家丁喊的叫的,闹得更是不可开交。
程倚天“哈哈”笑道:“各位就记得今天一仗吧,我叫程倚天,若要指教,逸城随时恭候!”跟着长笑而去。留下一堆,气得险些涨破肚皮。
程倚天正要出去,一个人从瓦片上落下来跳在他面前。院子里实在太乱,没有路,要过来也只有上房子。那人身体窈窕,却是一脸怒容,对程倚天道:“姓程的,你太猖狂了。”手爪一递,竟是名动江湖的“鬼神一绝”,正是青城派佟姥姥绝技青冥手中的杀招。
而拦住程倚天的这个人除了是惊才绝艳的华六姐外,更无旁人。
程倚天面对华家六小姐那张虽然生气、但更增艳丽的脸庞,边闪躲边笑道:“是青城派未过门的媳妇吧?你出来拦我,难道不怕你夫婿责怪?”
华六姐道:“少废话,能够杀了你为镇上死去的人报仇,拍手都还来不及呢。”
程倚天道:“镇上的人不是我杀的。”
华六姐“呸”道:“不是你还有谁?”
程倚天闭住了嘴巴没有再说。
七小姐华青青跳出来道:“那个女的和他是一路的,这个人我认识,就是那天……”她把那天的事全部说出来,,可是大家反而不知道了程倚天的真实身份。刚刚和程倚天交过手的三个人,其中一个对她和其他人道:“这就是逸城公子。”大家才算回过神来。
华青青果然因此也闭住了嘴巴。六姐儿道:“原来是你这贼子。”语声恶劣,手爪飞舞更倾其能力所为,恨不得立刻把来人击于掌下。
六姐儿使用佟姥姥的青冥手对抗程倚天。
青冥手是青城派武学的衍生,来自于青冥剑经:
剑气由心起,剑法凭身动,一来如轻风,但去是暴雨!
青冥手以阴柔狠辣为主,佟姥姥将里面的狠辣练到极限了,却失去了阴柔的美。华六姐受到她的影响,武功的修为实在也到达不到真正的高峰。程倚天和她过了十几招就忍耐不下去,手掌立起指带牵引,破了招式。
六姐儿身体本来站得稳而又健的,可是被这一带之力拉得脚下站立不稳,“哎呀”一声往空地上就栽去了。慌得程倚天连忙拉她一把,六姐儿回手一掌就击在他的额上,程倚天脚下往后退了半分,那只纤纤小手擦着头皮就过去了,留下馥郁一股幽香。六姐儿又羞又怒,退在妹妹华青青身边,再也说不出什么来。
程倚天借此机会便离开了万胜庄。
说起来,从六年前在江夏和殷十三他们动手那阵子,程倚天的武功就已经臻入一流,这六年来不停的补充熏陶,此次来万胜庄实在让他找不到对手。但是六姐儿败给了逸城公子,她这一辈子是在鲜少输于别人的,一旦失败,众人面前面子可真挂不住。
欧阳和最关心六姐儿的心情,众人回屋子,他第一个忧心忡忡跑到六姐儿下榻的院子,但给院子里尤老爷配的小丫头给拦了出来。六姐儿根本不想见任何人。欧阳和在外面道:“六妹妹,是我,欧阳哥哥。我陪你说话儿来了,你就让我进去吧。”
六姐儿隔着墙对他讲:“我不见任何人了,这辈子不雪耻辱,绝不见亲人半面。”
欧阳和听了真是着急。
过了一夜,他和佟姥姥都早早地爬了起来。佟姥姥是担心他睡不好所以早早陪在身边了,欧阳和跑到小跨院,刚巧孟家堡的二少主孟颂诚站在蝴蝶厅那里。问道:“欧阳兄弟,起这么早啊,也练功吗?”欧阳和胡乱应付了几句就到六姐儿门前了。
敲门,里面断无应答。六姐儿仿佛还在睡觉。可是欧阳和等得很不耐烦。他又不敢敲门,只有央求着孟颂诚到华四小姐那儿去。四小姐是六朵金花里面唯一这一次到湖南的,但她并不会武功。华四小姐和孟颂诚、欧阳和他们一起来到六姐儿住的地方,敲敲门,见还是没有应答,便私自做主推门走入。
走进去一看,里面被褥叠放得整整齐齐的,墙上的佩剑不在了,六小姐踪迹全无。
“她走了。”面面相觑了好久,欧阳和终于率先喊出来。“她说不雪耻辱这辈子一定不再见亲人的面了,这个六姐儿——我,我……”支吾了半天,又急又怒的青城少主终于狂怒之至,喊出心声道:“我一定要杀了姓程的那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