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日之后,程倚天主仆随着流水的方向寻觅了几十里路,才发现一条曲折的小道,沿着走去,渐渐地便进了山了。
这里的景色端是不错,碧绿的枝叶映衬着锦簇的花朵,随风而来的暗香沉沉浮浮,浓郁锝便如要将人包裹一般。在其中穿行,心神倒也忍不住放松的,只是心事扰人,程倚天同杨昱走了一会儿,终于发出一声叹息。
杨昱道:”公子还在担心莫姑娘?“
他们正走过一段山路,前方是连绵不断高高耸起的山壁。天色晚了,他们就在路边的一个村落里稍稍歇脚。
主人家是朴实憨厚的佃农,男主人未及中年,却已经皱纹浸透了沧桑,女人家也没有精神活力,只喂鸡喂鸭拾掇着活计。但程倚天帮他们修了篱笆墙,加了屋顶上的稻草,夫妇二人马上感激涕零,连连道谢。端上农家里的粗陋饭食,主客一起吃了晚饭。
夜间明月如钩,程倚天对杨昱说:“莫姐姐生得聪明得很,莫姐姐的心思一向深得很。”
杨昱道:“确实。莫姑娘的事有点儿蹊跷。”
说说话,天色不早,二人便睡了。第二天,杨昱、程倚天分别去打探路途,寻了好些有用的消息,次日才出发,留了银两给那农人夫妇,那二人真是感激不尽。
在山中又走了数日。这日夜间暴雨倾盆,第二天,山泉都变成河流了,程倚天和杨昱夜宿在外,淋得端是狼狈。幸而有一个小镇,二人才找了客栈洗了污秽,换了身上行头。
程倚天和杨昱进了一座山谷,有歌声传来。歌声如击玉,又仿佛是流淌的水花碰碎在光滑清凉的大石头上。程倚天和杨昱同时向那里看去,前者轻轻叫了一声,杨昱道:“是那个女子啊。”
二人走上石板路去,远远的山头上,一个熟悉但又不是过分熟悉的身影从绿树之间走了出来。
“有幸在这里相见,二位公子,久违了呀。”
程倚天看了看她,绝丽的容颜依然那样清冷。只是眼神里又似若有若无的光芒,让人心中忍不住激荡。
“你在奇花谷,等了我们很长时间?”程倚天向她走去,同时问道。云杉笑着说:“也不算太久,计算二位刚刚能来而已。”
“这么说来,劫走我莫姐姐的毒蝎魔也是你派去的了?”
云杉笑笑:“你既然这么认为,那,就算是吧。”
“那你为了什么?”程倚天盯着她的眼睛问。
“为你啊。”云杉沉默了一会儿立刻接道。
“我们只是萍水相逢,虽然六年前有约,可那已经……”
说到这里,他突然停住不说了。云杉颇令人玩味地看着他。
程倚天突然生起一阵非常奇怪的感觉,他仿佛真的很在意眼前这个女孩子似的。为什么不说呢?他的本意就是要告诉她:我们之间是没有任何牵连的,虽然六年前有过约定,但那已经是孩子时候了。
是啊,江湖之间,多少纯洁单一的念头是不能多想的。尤其你如此令人叵测,我们又谈何交情和情谊呢?
只是,为什么她的眼神让自己如此不忍将后面的话说下去呢?她到底要什么呢?
只是一次的会面便使她从小时候将自己一直惦记到现在?她对自己有情如斯?
程倚天想到这里,自己忍不住对自己笑了。
这怎么可能呢?这么险恶的江湖,会有这么重情重义的人?再说六年不见,六年当中她到底遇见过什么,这一身高贵不凡的气质又源之于何方?
自己如何能轻信一切呢?
云杉道:“你怎么不说下去了呀?”
程倚天默然。
最后程倚天道:“我们没有任何交情可谈,毒蝎魔现在哪里,我要找的人如果在你这里,请你也一道交出来。”
云杉仰天而笑。
程倚天的武功继承他义父中原大侠雷冲秘传,同时涉猎逸城中各大高手的武学精华,恰当取之,融入自身,当是深不可测。云杉明知道这点,待将他的怒意激荡起来,接着便将他单身一人引入山中。
云杉轻功卓越,程倚天内力深厚,杨昱武功自是远逊于他二人。沿途追了一会儿,就消失了踪影。程倚天也看不到他了,云杉在前方更加疾步如飞。
过一道深涧,前方是开阔的空地,旁边水声潺潺,一道清溪从上泻下。云杉已引他走得远了,不怕杨昱追来,收足转身,未打招呼,袖中夹剑,冷森森一股金风就奔对方脸上刺去。程倚天刚刚到达,还来不及站稳,就被攻了个措不及防。
“刷!”脸颊差点儿被刮破。
程倚天颇为气恼,觉得这姑娘刁蛮任性极为不讲道理,也不知道她诱自己到此目的何在,打斗几个回合,人飘身一纵,跳上了山涧旁耸立最高的一块石头。
人站得高,心情自然不会压抑。程倚天一扫刚刚的抑郁,展颜笑着对云杉道:“好姑娘,我们自是没什么交情的,我也不想为难你许多,将我的莫姐姐还了给我,我自然记得你的好处去。”
云杉道:“她是你的心上人,我交给你,你倒给我什么实在的好处。”
说着话,人也跳了上来。可程倚天却是连碰也不敢碰她似的,交了两回手,一个大翻身,人又从石头上跳到了实地上。
云杉只是紧追不舍。
云杉的武功套路,程倚天摸索良久,感觉竟是奥妙无比,无论如何都观之不厌。要说各门各派的武功套路,程倚天见识得多了,也结识得多了,从来没见过这么变化多端而又能做到如此干净直接。真是身入宝山了一样。
加上人也来得令人无比实心动的缘故,这个叫“云杉”的姑娘一颦一笑,一个举手一个投足,更加具有无穷的魅力,比武功更迷人的,大概就是她本身。
云杉使一招飞指,以身体作为屏障,雪白衣袖轻轻舒展挡住他人眼目,莫测的眼神紧锁住对方的,单翘中指,随着近身,舒腕刺去。这一招用得端是奇妙得很,她右手放在身子前面,青光闪烁居然拿出一把刀来,左手中指依然制敌,但脚步、身形无不如同备好十几招后招,程倚天仰身后退,她跟着便以足跟为轴,挥利刃杀将上去。
只听“扑通”水响,程倚天不提防自己已经走到水边,人往后退,站立不稳,自是跌到水里去了。这家伙其实是天生的旱鸭子,但巧得也是,这地方的泉水清澈见底,水深不过膝盖,程倚天下水便找准了立足点,手臂一伸,便将岸上人的衣服给扯住了。
那云杉也是骨子里头不失高贵的人儿,下了水,顿时将气急败坏的模样一起露了出来。而程倚天也已不是当初那单纯什么都不懂的小男孩儿,云杉下水,他一把便将她外面的衣服扯了去。
“你告诉我,毒蝎魔此刻正在哪里?”
云杉不说,系在腰间的银丝带又自松了。程倚天如同疯了一般,晴朗的眸子居然透出怕人的红来,额头上也有竖着的暗线出现,如同被魔鬼附了身。
“我把你那不要脸的莫姐姐斩成十八段!”云杉边骂边与他打斗,但贴身而博,自然难以是程倚天的对手。而程倚天知她心高气傲,不完全地将她折服了,恐怕甚难从口中问出消息来。
也是他们前生的缘份,程倚天平素里循规蹈矩、对女人从不假以辞色,今天奇花谷内,竟然大大失了这一会态。他将云杉占于身下,嘴唇凑着沾上水而冰冷娇艳的脸颊,水声过耳,一刹那,先前的问题以后的事情都丢放到耳边了一样。
他轻轻地吻了她,当然,这还是在心里头有他自己也说不上来的顾忌而使然,根本没有过多的勇气干更粗暴的事情。程倚天被那女人用力掀在了一边。
“你这个王八蛋!”
云杉拖着水便上岸便回头骂他。
程倚天道:“你小心你的衣服。”摸了把脸,潜味的笑容早由心里出发,一直升到表面上来。
他额头上的暗线已经看不见了,面容复又恢复清朗。云杉道:“你到奇花谷是为寻人来的,有本事过了三火五雷,我把墨海棠和华六姐一起交还给你。”
“当然……”她又接着道。
程倚天看着她。
云杉低下头来,“如果你过三火五雷只是为了救这两个人的话,我、我……”她连说几次没有接得下去。水浸湿了她单薄的衣服,纤瘦的身体仿佛在风中簌簌颤动。
程倚天脱口道:“我不为她们而去。”
话自出口,顿又后悔。
不过到底是统帅逸城的公子,虽知自己说话唐突,可是大丈夫敢作敢当,就是这样一个女子,自己已经触碰了她的清白,还有什么不能再去承担的。
因此程倚天把心一横,从水中站直对云杉说:“我不为她们去闯三火五雷。三火五雷是奇花谷的死道机关,凶险无比,我若去闯,一定只是为了你而去的。”
云杉收拾了衣装往远处跑去,程倚天又气又恨,只道自己难得一片真心,却被践踏在这空谷荒凉之地。那姑娘忽嗔忽喜,将人搞得神魂颠倒,待到目的达到,又摸不准她心里到底想些什么马上失去了她的踪迹。
自己曾经受过女人的蛊惑,迷失过本性,这次覆辙重来,看来,还是要加倍小心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