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日后,襄阳的眼线突然来报,说肖夫人要大宴武林有名望人士。帖子不日便发到洗心楼来了,程倚天被要求携带金雀台玉美人一同前往。当是为小王爷的。那平靖王爷是当今皇上一母同胞的亲弟弟,比起皇上年纪较小,不过才二十二岁。
玉美人不在,金雀台只得让仅次于莫海棠的一名江南女子和公子一起前往。程倚天和肖夫人有过会面,这一次襄阳重聚,肖夫人对他依然非常热情。
肖夫人是官宦的遗孀,本名据说叫“飞艳”的,因为孝期未满,还带着白绸。薄施粉黛的脸上笑容轻轻浅浅的,花容月貌自是不消说的,只是人们并不人遐想。她看见程倚天,自然而然地便走上来牵住他的手,程倚天没来由脸“突”的一红,肖夫人则笑着说:“不要紧的,你的年纪,给我做个侄儿。”话如此说,眼睛就顺势将他上下打量,然后忍不住笑着道:“可别说,还真跟我有些缘分似的。好侄儿,你这次来,帖子上要你带谁来的,你可带来了吗?”
她微有些上翘的眼睛弯弯的,充满了亲切与亲热,亲切指的自然就是长辈对晚辈之间了,而那等亲热,程倚天竟然难以从心底里形容得出来。而且也不便将她手摔开的,只得如实回答:“不瞒夫人,这次寻访玉美人倚天和属下都失败了,虽然抓住了奇花谷的谷主桑越人,但是莫姑娘现在何处,实在不得而知。”
“那你为什么不直接去找罪魁毒蝎魔呢?”
程倚天非常讶异,问:“夫人怎么也对此事如此了解?难道……”
肖夫人笑着接道:“为什么不说下去了呀?难道我和那厮有什么千丝万缕的牵连?”程倚天连忙道:“不敢。”
“不敢也就罢了,程倚天,”肖夫人叫他的名字道:“我是个孤零零的女人,我夫是荆州刺史,但他已经死了。死了的人自然对我再也不会有任何照顾。可是,”她停下话头,斜睨着他的脸道:“你对我敢有任何不敬,我可叫你逸城挫骨扬灰!”嬉笑怒骂,并不十分认真。
他们手拉手来到后面花厅,肖夫人手一挥,道:“带上来。”侍从便把两个人推推搡搡押上来了。程倚天一看,正是自己苦苦寻找不到的毒蝎魔和秉仲二人。又带上一人,形容虽然憔悴,可是丽色不掩,正是玉美人莫海棠!
程倚天脱口叫道:“莫姐姐!”
肖夫人笑咪咪道:“还不赶快上来见过了,莫姑娘被这两个贼子抓住,端是吃了苦头了。”将他们二人拉在一起。
莫海棠看着程倚天的脸,神形凄楚道:“我可见到你了,倚天。我以为,以为……”越说越低,目中泫然。
程倚天拉起她的手放在自己肩膀上,拥住她轻轻道:“没事就好了,我……”但不知怎的说不下去。肖夫人和手下人都识相地退出去了,押走了毒蝎魔和秉仲,偌大的屋子里也就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莫海棠道:“我在毒蝎魔的手里,日夜都想念着你,虽然这人以前是我调遣的,可是不知怎么的,后来完全变了,听了另外一个女人的话。那女人,倚天,”她抬头看着程倚天眼睛道:“你和她,”又停了停,语气变得小心翼翼,“你和她认识是吗?”
程倚天双手一硬。
莫海棠立刻扑入他的怀中。她将头枕在他的颈窝旁边,轻轻回忆道:“倚天,当初如果不是你义父——中原大侠硬要将我们分开,我和你,也早成了——”说到这儿,她的脸也就红了,看着程倚天,目光里含情脉脉。
程倚天道:“那是我小时候就认识的好朋友了。我答应过她,只是从来没有实现。”柔情突失,放下手来。
莫海棠从他怀中跌出来,很不相信地睁大眼睛,道:“倚天,你难道喜欢上她了吗?她是害我的人哪,你答应过我什么?你答应过要和我天长地久、要和我一生一世的!”
她突然有些失态,不知道是担忧还是害怕,或者怎么着。以往或有什么争吵,程倚天也都礼让着她一些,而且就是程倚天自己,也大概不知道自己到底是个什么想法。但是今天情况突然有些不同,莫海棠急怒的模样已不能再激起他继续忍让下去、或者包容的念头,也许,对她的忍让、对她的包容,就是对另外一个人的不宽容。而在感情的选择上,自私也许是更加不需要修饰的。
程倚天对莫海棠说:“莫姐姐,我知道你一直对我很好,这都是我知道的,而且我也明白自己其实应该做什么。”
莫海棠看着他,道:“你为什么突然这样跟我说话?”
程倚天避开她的直视道:“我对另外一个人已经承诺过的,真的,我觉得,如果真的有一生一世的话,我希望,我能够对她负全部的责任。”
这一段话可真是伤人。程倚天不急不缓说出来,似乎他的心里并没有什么波动,可是莫海棠的脸顿时红透了。她的眼睛也开始泛起泪光。程倚天非常不忍,但是心里的一个声音阻止他上去否定刚刚说过的话。
他接着道:“我知道我很多事以前都做错了,你是个好女人,也是该得到非常幸福的人……”
一连串泪珠不被控制从眼眶中滚落下来,莫海棠翕动着嘴唇,那唇,本是如鲜花一样娇艳的,可是就在这两段话后,蓦然苍白得如同白雪。
她想说话,无数的话在口齿中堵着说不出来。
程倚天从花厅半掩的门间走出来,莫海棠疯了一样追到他身后。
“倚天,”她绝望地叫,“为什么?这都是为什么?”泪水潮水一样涌出眼眶,断了线的珠子滚落脸颊。
程倚天颤抖了,只是没有转过身去。
莫海棠从后面将他抱住,不停地哭,不停地说:“不要离开我,我不能没有你,你不要离开我……”
程倚天等她哭得情绪稍稍平稳,轻声地道:“海棠,世界上的事很多总是让人无奈的。你,也就罢了吧!”拉开她的手
莫海棠在他身后她柔肠寸断。她看着他的背影,叫:“我不会罢的,我永远也不会罢!”悲从衷来,禁不住,跌倒在花影和树影间。
程倚天走到前庭,与他一块儿来的萧三郎、殷十三正好找来,萧三郎问道:“那女人怎么对你说什么?提放有什么圈套。”程倚天道:“圈套倒是没有,只人我见了一个。”萧三郎很奇怪,问:“谁?”
“莫海棠。”程倚天在他们的惊异中回答道。
殷十三最不能掩藏住心中的困惑,急忙叫嚷:“怎么会是她呀?”蓦然看见月亮门那儿倩影闪现,忙把底下的话统统吃了。原来玉美人也从那院子跟了过来。程倚天见她泪痕未干,由于不好再说什么,只有依照往常向她行礼,口称:“莫姑娘。”
莫海棠吸了吸气,又吐了出来,通红的眼睛不再流出泪来,口中语气淡淡,同萧三郎和殷十三招呼:“三爷,十三爷,多日不见了,好?”
“好啊。”殷十三想说话,被萧三郎拦住。萧三郎接了莫海棠的问候,展出一朵笑说:“莫姑娘离开逸城投了新主,我们要恭喜你才是。”
莫海棠道:“你们就不念一点曾经的情谊?”
萧三郎又代程倚天答道:“人各有志,却不包括姑娘这样,时时刻刻要以算计来对付他人的。公子与你无缘,我等亦与莫姑娘无缘。平靖小王爷时常惦记着你,你也就随他回京城罢了。岂不大家都好?”
“你始终就不肯给我一条我想走的路了?”莫海棠忍不住有点儿要咬牙切齿。
萧三郎笑笑,没有说话。
莫海棠将目光移向程倚天,程倚天便作没看见,别过自己的视线去。殷十三则岔着话题独自嚷:“唉,好热的天哪,开始往冬天跑了,还热得跟三伏似的。怎么回事?”牢骚连连。
莫海棠知道无望了,咬着嘴唇忍住泪水,一甩袖子离开这儿。
萧三郎也觉得自己刚才似乎真的有点过分,但是拘小节者难成大事,这玉美人十分复杂,又关系非常,实在不留意不行。而且肖飞艳设宴,经查,贵客果然就是平靖王。平靖王因为当初美人跟前栽跟头,对姓程的就是一肚子怒火。此刻宴席其实就是鸿门宴席,如何能掉以轻心呢?
正想着,院子外面有人来请了,说主人请到水华庭相聚。那里有一个大广场,四处花树林立。天气好,天空蓝得如同宝石一样,铺着棉花团一样的白色云彩,堆积成的情景就犹如美丽的画。虽是深秋末尾,寒冷的冬季马上即到,但菊花都开了,汇集的都是各地名种,有团扇球,玉雀屏、白雪照金,阳光一洒,都犹如仙境里的一样。常绿的树木照看得又极好,依然浓荫匝地,绿意浓浓,无须丝竹,就有那诗情一样的意境。程倚天他们结伴来此,心中都暗自赞叹。到底官家气派,与百姓之间怎么着就是很不一样的。如此的铺张以及奢华。
盛装的林婉儿领着一群江南的歌舞姬从广场的白石台阶上迎过来。林婉儿就是程倚天从金雀台带来代替莫海棠的舞女,精心描绘了五官,头饰、衣饰都相应理过,容比花月,打扮更是富丽堂皇。像只孔雀。不过,也就是配这种精心布置的盛大的环境的,因此不显得出格,而且还觉得真的非常美丽。
“真的很漂亮。”程倚天和三郎二人都衷心地赞美道。
林婉儿笑着说:“多谢公子和二位爷的赏识。”屈身万福,脸上展出迷人的笑容。
程倚天伸手扶了她一下,算是回礼。林婉儿领着歌舞姬退向广场的另一边。
广场上有台子,台子设在十三级台阶以上,是为琼台。古朴方正,倒也没什么精致的装饰。但也因此反而显出气势来了。肖夫人就在琼台两边设座。程倚天被邀请到这里来。
肖夫人道:“程公子,莫姑娘离开金雀台有一段时间了,不如先请她一舞,也算是聊赠旧友、恩主一场吧。”拍拍手,声乐响起。,
莫海棠是提着剑上来的,舞了不到一盏茶的功夫,突然叱了一声,手臂伸直,剑尖照准台子旁边正在观看的程倚天、萧三郎以及殷十三三人,剑花闪烁,刺了过来。她这一招是演化自名剑谱中的,也就是平靖王爷赠送她的有关各路高手武功的一部武功典籍里的本事。本来的名字叫什么不知道,莫海棠称“万朵金挂”。
当中萧三郎瞅准了这一招乃是冲着自己,急忙一让,背后椅座顿时被刺中了,莫海棠手腕一提力没提出剑来,跟上一掌,击得木椅木屑纷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