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倚天问云杉为什么会出现在碧水鸿池,云杉道:“都是为你呀。中原大侠设计一向高远,我有我要效忠的人,我的主子就不想他得偿所愿,因此派我前来,杀了梦瑶仙、梦沉仙,一把火把你们想要的人和东西都变成灰烬。”
程倚天刚刚和她温存过,闻言居然不禁浑身打了个寒颤,道:“假如我不和你一起出来的话——”
“我就把她们两姐妹一起沉在碧水鸿池底。”云杉浅笑盈盈,语气有些残酷。
程倚天下意识将她一双手从自己手中放了出来。炙热的目光突然冷了下来,并且闪烁移向别处,接着一声不吭。
云杉道:“你怎么了?”
程倚天不答,过了一会儿才道:“没什么,我想回逸城了而已。”
云杉闻言跳了起来。她没有立刻说什么话,只犀利的眼神表达出她霎那间无比的愤怒。她思考了片刻,最后终于喊出来道:“为什么?”强烈的不舍和剧烈的心痛让她既想狠狠对他做些什么,但是又怕就此万劫不复,而控制不住想要哭出来。
不过,她还是没哭出来,盯着程倚天看了好久,忽然转过身飞奔。
程倚天也不知道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变故的,当时他就是想说那一句而已。他想来想去,也许无论多么喜欢,云杉都似乎不是和他一条道上的人。他乐善好施,不喜欢和人轻易结怨,就算是敌人,也尽量保全他人的同时再寻思保护自己,可是云杉完全相反,她心狠,不通人情,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几乎连人的生命也不放在心上。如果说她爱自己,那么这样的爱也太可怕了,而如果自己爱她,这爱,是不是也得好好考虑才对?
因此他一直坐着没动。
而云杉也一直没有再回到这里。
这两个人就这样再次分开了。
后来,程倚天问了路上的行人,才知道自己还在苏州,去安徽他需要一匹脚力。本来,程倚天乘的正是自己在奇花谷得来的宝马疾风,现在出了碧水鸿池,疾风已然不知道去了哪里。
程倚天徒步走了两天才到市镇,才购得脚力,从官道贪赶,这天,终于看到了安徽的山。
算日子,这次出外差不多用了大半个月的时间。
逸城是一个修在群山之中的一个城,一条进山的道,一直通到逸城的城墙下。逸城的城墙不算很高,但是修得非常坚实,上面布满弹孔,是铁弹子穿射出来的,可以放出来的也是可致人死地的霹雳火弹子。墙头上还有密麻麻十三排箭筒,选用可推进的装置,可以在瞬时间换上备用的后十三排,至于补箭,那也是很方便的,由工匠做好了连体箭夹,一条箭夹可装配五十只连排箭筒,机括一开,“啪啪啪”,两千支就一起发出。铁制机簧,绝对胜过强弓弩手的臂力。杀伤力简直令人震撼。
城墙的高处是圣手书生萧鸣写的“世外桃源”四个大字。
逸城没有城门,仅靠着城门的就是大名鼎鼎的金花客栈,廖金花已经在岳州安置了相类似的产业了,但是她本人随同公子,居然也在逸城当中。
不仅她在,追魂、神爪、随影都在逸城,老爷子也在。雷冲问程倚天此行情况,程倚天不敢有任何隐瞒,将遭遇云杉都说了,梦瑶仙、梦沉仙逼他就范更加没留。当时追魂、神爪、随影都在,萧三郎和殷十三捂着嘴巴“扑嗤扑哧”不停笑,程倚天耳朵发热,却也不敢在义父面前回头去瞪他们。随影老实些,但木楞楞的脸上也有了笑影,算是相当难得的了。
程倚天只能低垂着头,心里盘算着,不知道义父会怎么惩罚自己。
雷冲正喝着一杯龙井,他不喜欢黄山本地生产的茶,连杯子都是由景德镇过来的的官窑白瓷,白玉一样的杯壁映着微微泛绿的清澈的茶水,色泽相当诱人。
程倚天就道:“义父,宜兴的紫砂也好,你为什么……”
话没有说完,被雷冲冷冷的话语打断。雷冲道:“宜兴的紫砂好?我看你是觉得女人远远要比兄弟好。”
萧三郎、殷十三好容易不笑了,闻言顿时“噗——”将刚到口的一口茶一股脑儿全部喷出来。冷无常在旁边看他们的表现,木然的脸上依然表情全无。
程倚天道:“我也是性情中人,这事儿……”
雷冲瞅着他道:“这事怎么样?”
“这事儿,”程倚天想了又想,才接下去道:“我以后不再犯就是了。”
雷冲这才从鼻子里向外重重哼了一声。
了却此档事,萧三郎走上来对雷冲道:“老爷子,屋子里关的那个人交给公子处置吧?”
雷冲点头说:“既然天儿已经回来,就由他去放吧。能自己走自然最好,如果还不走,就送出去。留着祸害。”
萧三郎称是。
程倚天告退。在路上,得知最近在城中抓了一个古怪的少年。这少年才十四、五岁,武功路子稀奇古怪,一时参不透到底哪条道上的。因为寻衅被关了起来。所谓的“屋子里”就是指关人的牢,关了两天指望那少年的锐气会被磨掉,就放他出去。结果少年一坐将瘾坐上来了,不管怎么威逼利诱,竟然就是不原意出逸城去。让他入逸城也不干,左右就是不肯走,令人很伤脑筋。
程倚天道:“这个世道,稀奇事儿真是层出不穷。我们已经有一个说什么也不出牢笼的莫道乾,那莫道乾从六年前就进了咱们特别为他做的木牢,像个囚犯一样,现在居然又多一个。”
萧三郎道:“莫道乾是因为心智幼稚,应付不了许多事,才画地为牢、作茧自缚。说起来,我们对他如同兄弟,仁至义尽。他该感谢我们——当然,我们也该这样帮助他,这没什么好说的。”停一停,又接着道:“可是那少年就不一样了。他胡搅蛮缠就是为了留在这个地方。这一年多,和荆州九郡之间牵牵扯扯的,湖南、江西、江苏、安徽这段时间,也几乎都在我们的控制之下,他想留下,我们彼此根本就心照不宣。他是为窃取我们的机密来的。”
“可是,”殷十三提出质疑道:“那不过是一个半大的孩子,就算有这样的心,想法恐怕也平常得很吧。”
萧三郎乜斜他道:“你就知道他平常,怎知他不会是不寻常的人指使来呢?”
殷十三嘴硬道:“我就知道他不会是什么不寻常的人指使来。”说是这样说,但心里其实已经有些赞同这个说法。
程倚天道:“不管如何,我们是成名一方的大门派,对方还只是个不懂事的孩子,能请则请。”
“如果请不得呢?”萧三郎紧追一句。
“那就——”殷十三举手作了个杀的动作。
来到地牢门口,金花娘为他们将牢门打开。逸城里面,一寸土地一寸金,有多少富商愿意到这里来置业。唯一的牢房就在金花客栈的地窖里,挺宽敞的一个地方,隔了好几间。发誓要将牢底坐穿的莫道乾在最里面,设施自然是差了点,但他也不在乎,自己琢磨着自己想要琢磨的事,这么多日子了,居然没死,好好地活着,算是一个挺了不起的奇迹。
殷十三径直来到那少年的牢前,隔着门叫:“喂,小子,我们家公子亲自来放你啦。识相点,快些走,不然的话,想走都走不掉咯。”
那少年是平躺的姿势,一只脚跷在弯曲的另一条腿上,听到人的声音原本要一跃而起,可是看来的人,又咬着一根草躺了下去。
殷十三喊了他好几次,也就那几句话,劝他快走,免得惹祸上身,可少年都没有理。
紧跟在他后面的萧三郎开始冷笑,道“真是敬酒不吃吃罚酒,这小子是存心找死!”
殷十三对他道:“三郎,不劳你来啦,瞧我的好吧。”说着拉开牢门窜了进去。
那牢门本来就没有锁,殷十三窜进去,人未搭话,一招“猴子摘瓜”,双爪就冲少年脑袋去了。少年吓了一跳,直觉一偏头,“砰!”手爪落下,木屑纷飞。枕在头下的木板被抓出十个洞。
少年飞身站了起来。
萧三郎道:“这次他要显露本门武功了。”
但是殷十三杀招连连,逼得那少年根本没有还手之力。少年退到木牢门这儿,无路再走,只有飞起一脚,将牢门踹开。飞身而起,落下来的时候,他在外面,正对的就是逸城公子、追魂、随影,以及紧跟而出的神爪殷十三。
那少年的手臂和肩背都不同程度受伤。殷十三道:“还打么?再打你可就没命了。”萧三郎闻言顿时瞧他一眼。殷十三抱着双臂,笑着说:“算了,一个小孩子,放他走吧。”那少年这才醒悟。大难临头,自己还蒙在鼓里呢。看看面前高手如林,仅仅一个神爪自己已然难做对手,哪里还能再去惹追魂、随影,以及他们的公子爷程倚天?
程倚天看他眼神复杂,似乎想走,又不愿意走,便笑道:“三哥、四哥、十三哥,我看这位小兄弟是想结交我们,不如也不请他走了,留下做个朋友吧。”
说着话,走上一步。那少年看起来还是想坚持,但脚步只挪动了一下,见程倚天笑嘻嘻而来,却蓦的大叫一声,转头飞奔而出。再也没有回来过。
追魂、神爪乐得“哈哈”大笑。
神爪道:“还是公子有方法。三郎,不要生气了,喝酒去。”几个人结伴而出。
少年奔出逸城的地牢。埋头又奔了很久,才在一个茂密的草丛停下来。胸口一起一伏,呼吸因为不服、压抑变得非常粗重。他的手臂和肩背都火辣辣地疼,殷十三也给了他教训,每一处伤痕都如肉三分,虽未伤及骨头,也够他喝上整整一壶。
少年走了三个时辰没有再看见一处人烟,又累又渴,昏倒在山道旁。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才醒过来,少年睁开眼睛,第一眼看见一顶晃动的黄绫,再打量四下,才知在一辆正在奔动的马车里。马车的帘子随风晃动,露出白色衣服以及紫色衣服的一角。
那赶车的人显然听到马车里面的动静, “吁——”招呼马匹停在道路边。两个姑娘从车辕上跳下来。
少年爬着出了车厢,两个姑娘一左一右,睁着看起来都非常漂亮的眼睛盯着他,听他要说什么?
少年咳嗽了两声,觉得喉咙还是有些发干。而那两位,其中那个穿紫衣服的,见他看起来差不多已经没事了,就对另一个穿白衣服的姑娘道:“我们还是走吧。”又征询似的叫了一句:“香儿?”得到肯定,才丢下一包干粮和一袋水,上了马车,不一会儿连人带马车一起消失在群山之中。
少年站在山路上,咀嚼着她最后两个字:“香儿——香儿——”又想想那个一直没说话,却看着自己面露不舍的白衣姑娘,她的样子看起来好让人心生爱怜,而且,自己的心现在也正“扑通扑通”地跳着,唉,早知道就不那么快醒过来了。噢,不,应该是——醒过来也不这么快爬出来。惹得人家以为自己好了,男女深山相处多有不便,不丢在半道上才怪。
想到这儿,少年心里非常懊恼。他提起干粮和水,再看看自己身上,所有的伤口都清洗了,也上药了,好抱扎的都经过抱扎,处理得非常妥当。一路没有别人,一定是那两个姑娘所为。不过,那个穿紫衣服的人虽漂亮,可是一脸凶蛮,一定不是她做的。少年独自坐在一块挺大的石头上,想着那个叫“香儿”的白衣姑娘一双葱玉一样的小手在自己身上又涂又抹,不仅脸都红了。心里却甜丝丝的,感觉异常快活。
却说那两个姑娘,穿紫衣服的正是紫煞云杉。云杉这一年之中在江湖上的恶名颇大,和绝命谷一流杀手血蝙蝠几乎分庭抗礼。如果少年知道这个底细的话,说什么也不会接受她的馈赠的,而她身边的香儿也不是什么简单角色,她是奉肖飞艳肖夫人的命令,看押着云杉去和逸城公子谈判的。
云杉那日和程倚天分手,一路走去,漫无目的。直到遇上肖夫人的车驾。
肖夫人的车驾就在地界等她。去碧水鸿池的命令其实是云杉给自己下的,所谓“要效忠的人”其实就是指她自己,程倚天如何能知?但肖夫人却早就将她的行踪摸得一清二楚。
这个叫榆林的县肖夫人一待就是三天,专门等程倚天和云杉两个。前者从官道上走了,云杉在其后到达。肖夫人手下有红、蓝、青、白四色侍女,除了红色只有四人之外,其余皆有百余人。这次随行精挑细选了三十个,其中又选十六个去拦截她。
云杉走得是一条和程倚天完全不再同向的路,她向东而去,东边是海,到了海边,也许就不再是现在的局面。她哪里来的还是应该到哪里去,虽然那里未必再收留自己。
她脚下不停走,走了很久很久,天边还是遥远的地平线,太阳几乎就要沉下去了。天边一片桔黄色的晚霞。
红衣侍女楚君仪正在野外等候。
云杉看见她一点也不惊讶。
楚君仪道:“这么多年没好好见,有了机会也不让我尽尽老朋友的职责。岳州的事你干得太漂亮了,夫人非常喜欢。夫人要嘉奖你,快跟我回去吧。”
云杉道:“我只是做我觉得我很想做的事情,我杀华赫那一帮人和讨好夫人无关。”
楚君仪道:“不管怎样,你杀人成功和我们姐妹私下里帮助你不无关系。怎么,事情做完了,声名也立了,现在反而什么都不承认了?好歹莲花宫是你出生的地方,不是莲花宫在岳州救你,你恐怕连几个男人的手指头也碰不到?”
云杉冷笑道:“真是好笑,你觉得那是你们的功劳直接去领就是了。我现在和莲花宫一点关系也没有,你再在我面前啰里啰唆,休怪我将你们一起送到阎王爷那里去!”
她拔出剑来,手腕一抖,挽出几朵剑花,人又若紫色蝴蝶,飞跃而起,紫衫飘飞,翩然落在红、蓝、青、白四色侍女的包围圈外。楚君仪知道她要走,急忙道:“快拦住!”当先跃起。只见五种颜色的身影在空中飞快地交错,云杉脚步一顿,反手出剑,剑光闪动。只见一串“叮叮叮”的撞击声,十六个人同时从一圆心散开,云杉一人落在中央。
楚君仪道:“好姑娘,只管跟我们走了。不要说同门姐妹相处一场,到了这时候,没的坏了感情。怎么样?夫人还在等着你。”
话已至此,云杉便不再适宜坚持,道:“也罢,我且随你去。可是如果夫人再如以前对待我那样,我死也不会再留在莲花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