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凡武林中人动手,总要顾及攻与守,要注意在攻击他人的同时保护自己不被击中。这样一来,张弛进退才能表现出来,而高手自然就有更多从容的空间和取胜的机会。但是华六姐儿和程倚天打斗,却丝毫也没有淑女气质,死缠烂打,凶狠拼命,程倚天也就没有君子之风了,左躲右闪不及,只能抓住她横击过来的一只皓腕,同时将她逼到墙壁边,身体压住她,然后才道:“六小姐,你的家人并非我所杀,你不需要和我这么拼命。”
六姐儿挣脱不成,恨声道:“紫煞的命不是你屡次插手,早成我的。这你还有什么可说?”
程倚天道:“我没有什么可说,但是报仇偿命总是轮不上我来陪你算的。”只一推将她推倒在地上。
且言云杉和殷十三斗得久,突然云杉似乎对神爪说了什么,两个人居然同时罢手,然后一起跳出金雀台。
狂刀等人纷纷追出。随影轻功最佳,转眼便和殷十三并行。但是云杉的功夫比起冷无常竟不逊色,奔跑了半个时辰也没有要被赶上的迹象。他们一伙和云杉一起越走越远,竟是丝毫也不顾程倚天并没有给他们任何擅自行动的命令,最后居然统统消失。等程倚天摆脱华淑瑶追到城外,直至洞庭湖的水边,这时湖水茫茫,早已不见他们中任何一人的踪迹了。
程倚天明知杜伯扬他们必定为了某事而去。但是心中没底,终究着急,在家里呆了几天,这日门房上有人来报:“一姑娘求见。”程倚天急令“请来。”见面一看,来人白衣白裙,是个完全陌生的姑娘。等姑娘望他行了个礼,说:“程公子,多日未见了。” 抬起头来,才发现其实还是认识的。
原是莲花宫里那个叫冷香儿的宫女。
香儿到逸城去过,之前洗心楼前他们也打过交道的。不过逸城公子程倚天对女人的记性就是不大好,目前为止,除了云杉他认为是熟人外,其他的,大概就统统可以称为生人了。因此,脸上就没露半点套近乎的意思。做个样子抱抱拳,行的也是江湖的礼节。香儿见了,也就有点儿发怵。
不过,香儿还是振奋起精神,道:“程公子,此次前来我是有事想与你合作。不知公子是否方便,我们移一处细说?”
程倚天道:“我厅上没有旁人,有什么事,你可以现在就说的。”
香儿却摇摇头。她道:“这事关系重大,不仅仅是公子你,还有你关心的人,比如狂刀、追魂,比如——云姑娘……”
说到这里她目光微微扬起来,注视着对方的脸。程倚天果然心动,只是没有立刻表态。
香儿继续道:“甚至和眼前公子遇到的问题,都密切联系着。程公子——”还待要讲,这时候程倚天开口将她话给打断了。
程倚天叫左青山进来,交待了几句,然后道:“冷姑娘的提议我会仔细考虑,究竟为何事,确实这里并不适宜讲的。这样,你先随左二当家去,三日后,我们洗心楼见。”挥手送客。
后来的三天,程倚天动用各种渠道关系打听了解,才知道冷香儿俘虏了莲花宫一名地位颇高的宫女后才来和他谈判,也就代表她的所作所为和肖飞艳就无任何关系了。而云杉的的确确离开了湖南,是不是到江南去,有待再查。但这个叫冷香儿的和她关系却是很深的,仿佛她们之间有着其他人没有的更深的联系。
程倚天不否认自己非常重视关于云杉的一切消息。这使他不能及时成为武林中的一代枭雄,但他就是不能避免。他三日后让左青山专门派人接来了冷香儿,清茶的雾气蒸腾着将人的眼都氤氲在视野中,两个人相对坐在洗心楼最深的雅间里,良久,才由程倚天首先打开今天的主题。
冷香儿今天则整以闲暇静静地等待着,等程倚天主动把欲求的线头抛过来给她。两人说了几句,就扯出“云杉”这两个字了。程倚天问:“她现在究竟在哪里?”
香儿冷笑了一下,道:“你关心的究竟是谁呢?云杉,还是杜伯扬、萧三郎?”眼睛一眨一眨的,就如还在细数:殷十三、冷无常!
程倚天直言不讳:“云杉!我就是想知道她现在在哪里。”
香儿反而摆不住那一点点得意之色。
香儿道:“程公子,你真是一个随性的人。我知道云姑娘为什么一直对你念念不忘了,连我都有点儿动心。”这话说得过了,但她及时停顿了一下,调整过来,又道:“我想和你合作的事,也是云杉想和你合作的事。我们共同有的一个心愿,就是:推倒现在的莲花宫,兴建自己的莲花宫。宫主肖飞艳寡恩于我们,谈不上有任何感情,我们只是要做我们必须去做的事情。武林中有六大门派,有玄门、剑庄,肖宫主要将一个始终见不了光的门户发展成天下人都能顶礼膜拜的大门大户,这辈子都是不可能的了。”
香儿继续道:“莲花宫的底子近些年越加不殷实。我偷偷查过账,像现在这般情势,已经有些吃老本的状况。而且逸城实力越来越强,肖宫主原有的吃黑帮派的门道逐渐就会半点儿作用也发挥不出来。到时候不仅受到仇家的突袭,甚至会有仇杀。”
“因此我们想和程公子合作,借助逸城的声威,重整莲花宫的风气。那时候我们东西相连南北呼应,真正江南武林无咱们比肩的对手。程公子意下如何呢?”
程倚天始终在静静地听着。
他不说话,也没多想这事儿自己参与的成分会有多大。他沉默了一会儿,轻轻问:“云杉呢?我现在就是想知道她人在哪里。”
“江南。”香儿道。
“那我先找到她再说。”说着,程倚天从座位上站起身来。
香儿沉默了一下,道:“好,明日,会有人来接你。你需坐船过去,要知,千里以外的广陵风景如画,人文荟萃,实在是个好地方。”
“我知道了,”程倚天回答:“你们的云姑娘不为我制造点难题,她绝不会甘心。”起身送客。
以长江为界,沿江州府,兼内陆一带,势力分割,其中大头还是以剑庄为主。那个做了玄门女婿才开山立派的天下第一剑重建的江南十六堂,声威远远盖过等同规模的帮派。逸城是邪道力量,更是不能相提并论。至于莲花宫,不相干的人还不知道有这么一个组织存在呢。肖飞艳想控制武林,简直就是痴人说梦。整一个夜郎自大、井底之蛙。
程倚天在接见过冷香儿之后当天便收到狂刀从镇江专人递来的信函。那里面讲得清楚,紫煞说要出二十万收买吴楚一代知名的名宿以及有实力的帮派大哥,一来联合这些帮派为逸城撞声威,二来她自己似乎也想扩大自己的声威。杜伯扬当然知道机会稍纵即逝的道理,虽然并不十分看好,但是也颇为心动。因此竟连请示也没有擅自偕同萧三郎等人跟着去。此时此刻,竟被云杉出面做成好几家。信上果然提到莲花宫。看来香儿所说没有假。云杉迫切要自立门户的愿望越来越强烈。
不过杜伯扬在信上还说:此女身份实在诡秘,二十万两银子,在逸城也非小数。如流水一般挥霍之后,居然滔滔不绝,还是大额的银子不断拿出。四杰都奇怪了,非要探个究竟,因此信末交代程倚天:速来江东。
“州界为水,水扬波。”扬州自古闻名,即山铸铁、煮海为盐,加上港口贸易,这座城市经济非常发达。
初春将至,和风去寒水流脉脉,程倚天登上船头,看红日升起红霞坠地,不由涌起感叹之意。多日来的阴郁有些消散。
一个二十几岁的青年从甲板底下钻了出来。他叫风向和,是从江苏来的,苏州漕帮委派他来迎接逸城公子去江南。本来和程倚天没有什么说得上的话,不料后来聊上了一些关于风向和他出道时的事,说到本来很不得志,后来经人介绍去碧水鸿池拜见有智者之称的两位仙姝——梦瑶仙和梦沉仙,才有了转机。
说到这儿时,看得出这个青年人很向往两位仙姝美丽的风姿,他道:“那时看见梦沉仙二小姐,被她的爵士容颜震动,我竟连话也想不起来要说。只付了银两,二小姐见我还算老实,才让我见了梦瑶仙大小姐。她们姐妹俩也是江湖上出了名的了,二人站在一起,真有让天地都失色的感觉。我什么都看不见,也什么都听不见,只听梦瑶仙大小姐让我来漕帮。我二话没说,离开碧水鸿池就到漕帮去了。” 梦瑶仙建议他投靠当时正要起事的夏则邦,后来夏则邦当上了总舵主,风向和才成了一个堂口的主负责人,直到现在混得龙马精神,成了漕帮里面除帮主以及数位资深的长老外最数得上的当家。
程倚天不由非常好笑,但他终究也和那两个姑娘打过交道,虽然此时此刻并不需要对他说,但骨子里头总算有了一丝亲近。
前方山峰高高耸立,悬崖对峙,江面变窄江流急速。风向和对程倚天道:“程公子,前方险滩聚集,你不通水性还是进舱吧。”说着,他自去了船尾。水浪大起来,船被巅得不断上下波动。程倚天是旱鸭子,一会儿就支撑不住了。吐了几次,钻出甲板来透气。
水面渐平,船终于闯过险滩。但水流还是很急,程倚天呼吸了几口新鲜的江风,头还是痛得犹如要裂开来一样。
正在这时,白亮亮的水线上出现小小的黑点。不一会儿清晰了,原是一艘大船,旁边还跟着几艘快艇,风帆鼓足,眨眼功夫到了程倚天所乘的大船面前。水手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只见快艇将水路都封上了,大船更压在其后。但见旌旗招展,斜插利斧的汉子密札札排列在甲板之上。
“是巨斧帮!”有人叫道。这时风向和也向船头飞奔来。程倚天急问他是怎么回事。风向和也不明白,只道:“这是长江上一支彪悍的悍匪,杀人打劫,手段极为残忍。”
“那他们怎么会盯上我们的呢?”程倚天皱着眉头道。
风向和则不再作答了。
每艘快艇上都有两、三个人跃下水,不一会儿,船底就传来沉闷的斧凿船底的声音,“嘭嘭嘭”,在浩渺的江面上,真是令人异常心惊。风向和叫道:“水鬼凿船了,公子你等我片刻。”说着飞身跳下水。
翻滚的水浪下面不断涌出血水,被水一冲,片刻就不见了痕迹。程倚天掂量形式,自思己方下水的只有风向和一个,对方却有超过十数目的人,看来水下一战不容乐观,这一串一串冒上来的血,不定就是风向和的呢。而自己徒有满身的本事,在水上却不能帮上半点忙。
正思间,风向和顶着一大篷水花冒出来。额头上水淋淋的,突然就冒出了血,然后又洒了一脸。
程倚天叫道:“风兄弟!”他内力深厚,话说出来几乎江面上人都听得清楚。风向和就转过头来,向他招招手。程倚天想着如果自己也能够到水里的话,今日之事也就不用如此费劲了。可风向和已经负了伤,对方只折损了几个水鬼,这船怕还得沉了呢。心里不由得着急。
对方的那艘大船上此刻有人站出来,有几名水手认出来,不由交头接耳纷纷道:“秦大川,是巨斧帮龙头老大秦大川!”
原来,悍匪头领竟亲自来了。
程倚天没有和这样的人物打过交道,当下不知道怎么招呼才是好。而风向和在水中驱逐水鬼,又不及上来。
正在这时,一个清亮的声音从己方桅杆处传来:“是巨斧帮的人吗?当家的秦大川,你竟不惜劳师动众,看来此趟生意非做不可了。”
这声音落在半空中,但无论江上还是船上,每个人都听得清清楚楚。程倚天调过头去,只见发声处有一个人影已飞跃扑入水中。
这人的行动比风向和利索多了,没见过多少时间,一连串硕大的暗器从水下往船头激射而来——不是对着程倚天,而是对着巨斧帮——这些暗器击打在船舷后那些人的身上,将他们撞得连连后退,并发出凄厉的叫声。而这些暗器落在甲板上,滴溜溜直转,大家看得清楚,却是几颗人头。刚割下来的,脖子切口处霎那间鲜血横流,甲板上一片鲜红。
那人从水面下钻出来,手足攀着船体蛇一样爬回自己的大船。
巨斧帮的人横行惯了,自开始做生意以来没有遇到过这样的事,惊诧之余不由勃然大怒。而那人在船头上亮相,不过就是个极为年轻的小伙子,一身很寻常的水手装束,只相貌儿清秀,手里一把闪亮的短刀刚刚入鞘。
巨斧帮主秦大川这时高声叫道:“原来在长江上还有这样厉害的高手,不知是哪条水路上的,姓甚名谁报个万儿上来吧!”
那小伙子莞尔一笑,神色竟颇为娇媚地道:“我叫什么,不需要告诉你知道的。”
秦大川不由“哦”的一声,脸色突然阴沉,挥手道:“上船!”
他身后水匪都备有横江锁链,一时飞投如雨,顶端铁爪纷纷将船抓住。水匪上了船,举起利斧见人就砍,不一会儿,便围聚到程倚天和那个少年身边。那少年歪头对程倚天道:“程公子,屈驾要你和我对付这群匪类,你还愿意否?” 程倚天又好气又好笑,点头道:“自然是愿意的,只是船身有点晃,我怕我一时失手会打伤了人。”
“打伤他们一点关系也没有的。你瞧他们个个拿着利斧,就眼前的人已被他们砍了不少了,统统杀死都不为过。”
程倚天道:“上天总是有好生之德,打斗杀人别人做得,我们也还是不能为之。”
那少年哼了一声,皱着鼻头道:“我乐意,你嘛,就施你那点好生之德吧。”
水匪纷纷举斧砍来,程倚天果然不伤人,只点穴或者在非要害处给他们点教训,使暂时不能再行凶。而那少年就不同了,他随身带有佩剑,此刻拔将出来,见人就杀,且招招狠辣,多则三两下,少则一下,一具尸体就横在脚下了。巨斧帮水匪虽然彪悍,但这般被杀还是让他们最终胆寒起来,斧子挥动得不那么快,喊杀声也不自觉小了起来。
那少年夺了一条横江铁锁,飞爪抓在秦大川船上,人若飞鸿经铁链就扑了过去。秦大川身边人手众多,他自己也有武功,可瞬间还是让敌人攻到了近前。那少年一剑点到了他的咽喉处,接着拉过他半边身体,剑锋一横,长剑搁在他的下巴之下。
“开船!”少年下令道。
秦大川还想挣扎,可是这少年当真是杀人不眨眼睛,略动一下剑锋就切到脖子肉里面了,一注血泻了下来。
少年冷笑道:“警告你老实点。聪明的话,知道就算我现在杀了你,再吆喝你这班子拿斧子的手下,他们也是不会不听从的。”
秦大川道:“是,是。”言下已承认了他的说法。
少年挟持着秦大川,巨斧帮大小船只全部掉头向江面外行使。风向和已爬了上来,见状大大松了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