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龙帮主凌雪婷从昏睡中醒来,抬头只见一顶雪白的纱帐。又细又软的丝线,看起来却非常坚韧,所以,这帐子就像飘浮的云雾,同时缀感还很好。褶子齐整,柔顺得沿着床沿垂下,几道花边簇簇,显得非常好看。而她,就处在这一团镶着花边的云雾中。
凌雪婷眨了几下眼睛,坐起来。撩开帐子,床下面光洁的踏板上放着一双绣鞋。天蓝色缎面,上面绣着洁白的百合花。
“这儿是什么地方?”她心里不禁充满疑问。
“吱呀——”门开了,一个上了年纪的妈妈领着三个长相清秀、梳妆整齐的小丫头走进来。这三个丫头,一个捧着铜盆,里面装着清水,洁白的毛巾放在边上;另两个就端了吃食,四个小碟子菜肴,一碗鲜汤,一瓶专给女孩子喝的花露,还有一碗香喷喷的白米饭。凌雪婷肚子也饿了,闻到食物香气,肚子里居然“咕咕”作响。
还好,那个妈妈以及四个丫头没有一个人笑。
外面的天色是黑的,这顿饭就是晚饭了。凌雪婷擦过脸,起床用餐。四碟小菜用料别无奇特之处,无非是寻常人家常见的蔬菜肉类,但搭配巧妙,烹制功夫更是出色。玉龙帮里的人大多出身寒微,哪里享用过?只觉得滋味无穷,恨不得连筷子、碗一起吃下去。
那花露的滋味也是妙不可言,凌雪婷只喝了一点,俏脸微红,已然有点儿醉了。
那妈妈领着丫头将餐盘用具一起撤走,擦干净桌子,接着一个人才从门外走进来。月亮正升起来,月光下凌雪婷看得明白,正是之前小镇上夺自己珠花、后来又羞辱玉龙帮的那个人。
来的自然就是程倚天了。
凌雪婷不知道他的名头,还以为是哪一家的纨绔,不由得秀眉紧蹙。
程倚天在她对面一张点螺凳子上坐下来,他面前的桌子上摆着一盆兰草,从长长的叶子中间审视这个倔强的女子,发现她果然有很强的吸引力。
凌雪婷不知他心里打什么主意,先开口道:“你到底想干什么?这里是什么地方?”
程倚天道:“这里是我的家。我也不想干什么?”
凌雪婷闻言,立刻向外走,心道:“既然如此,我当然走为上。”不过程倚天立刻说了一句话:“唐见雄在我手里,凌姑娘也要走吗?”接着他朗声念道:“江湖四公子,慕容为第一。玄门威赫赫,洛阳名与齐。若着西北行,唐门志难移。名不见经传的玉龙帮,居然和‘四公子’之一的唐见雄成为情侣,凌姑娘此生,大概也就不枉了。”说着,他把那朵珠花拿出来,珠花上的明珠灿灿生光。
凌雪婷又惊又怒,结舌道:“你……你,你怎知我——”
程倚天却面色不改,将珠花放到她的手上后,轻声道:“四少也唐见心深知你们秘密,意图加害。在下不得已出此下策,请凌姑娘原谅。”
凌雪婷这才恍然大悟。珠花完好无损,她心里面自然非常感激。她的目光一下子柔和下来,语气也委婉许多道:“原来是这样,雷公子——”
刚说了几个字,程倚天笑眯眯打断道:“我先前哄你们呢,其实我不姓雷。”
凌雪婷涨红了脸,嗫嚅道:“那我怎么称呼你?”
“这个嘛,”程倚天看她娇俏可人的样子,心中情不自禁一动。他想到了云杉,那个让他爱到至深又恨到发狂的丫头,她总是用她那脆脆的、亮亮的声音叫:“倚天哥哥,倚天哥哥……”还有那个剑庄小姐双儿,见不了多少次,也这样叫,只不过她的声音又绵又软,更加叫人贴心罢了。至于其他人,有直接叫他“倚天”的,比如莫海棠,甚至如华六小姐华淑瑶,她干脆叫他“恶贼”——这些女人,无一不或多或少产生情愫。但是,除了云杉之外,他无一例外将她们统统辜负了,说真的,他还真有点儿没有女人缘。
一念如斯,他愈加温柔起来,道:“随便吧,我叫程倚天,禾木程,‘倚天万里需长剑’的‘倚天’,人家叫我‘逸城公子’,或者‘程公子’,你看着选一个好了。”
凌雪婷睁大眼睛,又惊又喜地叫起来:“逸城,你说的那个逸城?”
程倚天笑道:“好啊,你居然还听过这个名字,说明玉龙帮总算入流了。玉龙帮主还是挺有见识的。”
凌雪婷满脸通红,也不知是羞怯,还是兴奋,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长廊外三丈远一丛菊花后面有人“嘿嘿”冷笑起来,同时骂道:“卑鄙无耻,下作小人。奸夫****,苟且不堪!”
程倚天飞身窜过去,只见唐见心衣衫尽破藏身菊花丛中。
唐门子弟当中,武学之上各人各自有千秋。用毒,也各有各的本事。唯独暗器这一行,唐见心果然无人能比的。寻常销器儿在他看来都不足一哂,霍掌柜绑他用的就是一般的铁索,锁眼儿一捣就开。几名看守被他打倒在地,他一个人摸索着逃将出来。
逸城看守,也不是省油的灯,他的衣衫在打斗中被割破了,慌不择路之时,居然跑到了凌雪婷下榻的菊香苑,恰好看到程倚天和凌雪婷交谈。他为人刻薄,无论什么时候看人,那人都心怀不轨,嘴里不自觉就骂出来。
程倚天暗自恼怒,一掌将他打晕。不一会儿,看守纷纷叫嚷跑将过来。程倚天把人交给他们。
这一下子,唐见雄落在逸城的消息凌雪婷深信不疑。程倚天让她先休息一晚,明天再见她的心上人,凌雪婷不得不从。走回屋子,关门睡觉。
第二天,她早早醒来,又是昨天的那个妈妈端来漱盂、竹盐、铜盆、清水、毛巾,伺候她洗漱。接着两个看起来比较有身份的丫鬟拿着衣服首饰走进来,先请凌姑娘更衣,接着给她梳头。凌雪婷本来就美,如是一打扮,更成了一个叫人不敢逼视的大美人。
梳头的丫鬟赞叹道:“凌姑娘,你这个样子,连我看了都要心动。”
凌雪婷羞红了脸庞。
程倚天亲自带她去关押唐家兄弟的北院。不算小的院落,一丛青竹将之与外面隔开,里面靠门种着一棵紫薇树,还有一棵石榴树,深秋季节,树叶儿都落了。青石板铺就的地面上却扫得干干净净。
唐见雄在屋子里面一下子看到她,扑到门口,叫道:“婷婷!”
凌雪婷也飞奔过去,隔着门缝,握住他的手。
程倚天命人把门打开。
唐见雄凝集了一晚上的怒气,此刻也顾不着了,至少不能叫自己在心爱的姑娘面前显得这么憋屈,于是真力集中于右掌,发掌打来。暗自思忖对方总要闪一闪,他就立刻拉着婷婷夺门而出。不料程倚天武功太高,只一招就置住他的右手,更着又拿住他左手。
程倚天道:“唐公子,我并不想让你受苦。”信手一推,将他推坐在凳子上。
凌雪婷奔到他身边。
唐见雄抚摸着手腕,惊疑不定道:“你,怎么可能……”要知道,唐门毒药和唐门暗器一样有名,没有人敢这样肆无忌惮。当真他如外界传闻,已是金刚不坏之身,连毒药也不怕了?
而此时此刻,唐家大少爷的手掌上正涂满了无形无色杀人粉,只要碰到,没有人会不立刻疼了叫出来的。眨眼之间,肌肤就会溃烂,骨头便会变酥。
但是,这怎么可能?对方居然一点反应也没有。出手还那么快?
程倚天也不解释,只道:“唐公子对于在下的建议可否思考周详。你和凌雪婷姑娘两情相悦,本来就该成为一对爱侣。只要你同意,肯与我往莲花宫走一趟,救下在下一个朋友,我就毫发无损将你们一起送回四川。”
唐见雄道:“只我一个不够。”
“你要带上唐见心。”
“不错!”
程倚天凝视他半晌, 点头道:“没有问题。我现在就将四少爷放出来。”
当初那条水路,乃是黑翼鹰王发现并着人送他去那座建着华宫的小岛。这一次,程倚天独自带着唐见雄、唐见心再来到湘水边时,早看不出当初那条道到底在哪儿。
辗转寻了几天,没有半点收获。三人只有找了一条乌篷船,边吃喝边沿水道赏看湘西风景。
湘西的女人又美又热情,晚上,唐见心就偷偷一人溜出去。那边有一座吊脚楼,上面的姑娘一直在向他使眼色。秀色可餐,但还是比不上真真实实吃在嘴里来的实在。
圆月当空,今晚应该是一个销魂的良宵。
就在乌篷船上的人酒酣欲睡的时候,唐见心溜上去的吊脚楼上传来一声尖利的惨叫。接着,一个人就被从竹楼上扔下来。“篷——”一声,扔在水里,水上溅起巨大的水花。
唐见雄的酒一下子全变成冷汗冒出来,抢出来看时,只见唐见心衣衫不整正从主楼的栏杆处跳下来。一个黑影追在身后,不一会儿已到达船头。
“呼——”一根长形兵器砸将过来,程倚天举起船头一根竹竿迎面挡住。真力相撞一声巨响,周围的夜枭惊得乱飞。
那黑影退了两步,叫道:“好功夫。”声音喑哑,正是那日在岳州遇过的蓝衣妇人。她脸上依旧罩着银面具,手里银光闪烁,乃是一根又细又长的银杖。程倚天跟她过了两招,一条活物从杖底游上来,猛地一蹿,大张的嘴巴里红色的舌信吐出一尺多长。
程倚天和唐见雄都吓得忍不住要叫起来。
只见一条怪蛇盘在银杖顶端。说它怪,是因为它的身体细得如同线一般,而且遍布金鳞,月光之下,发出荧荧的冷光,一颗头却硕大无比,并且奇扁,呈三角状。因为刚才一蹿,它使了不少力气,现在在盘在杖头上休息。两颗黑豆一样的眼睛瞪着前方,眼神里充满邪恶。
蓝衣妇人的声音在面具后面,听起来瓮声瓮气,道:“好大的胆子,居然敢到这里来?你们可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吗?”
程倚天道:“我们正要来拜见莲花宫主,不知阁下——”
“我只是个女人!”蓝衣妇人打断道。
程倚天不再接话。看他的表情,似乎对这样一个脸罩银面、声音又如此难听的人自称“女人”,还有点不大相信。可不管是谁,只要不是瞎子,都看得出,这位绝不是个男人。所持心意,不言而喻了,就是说她“男不男,女不女”。蓝衣妇人果然大怒。
她手指上套着一个带有凸起的指环,就着嘴唇用力一吹,一声尖厉的哨声刺破夜空。不远处,嘹亮的短笛回应着,先是一声,接着几声,不一会儿响成一片。
唐见心正心神不定的时候,突然,蓝衣妇人向他进攻。银杖光芒闪烁,那条怪蛇又向他蹿来。
唐门子弟遍阅世间诸般毒物,对此蛇的名称来历了若指掌。
这蛇体长如线,遍布金鳞,因此叫金线蛇。和莲花宫主昔日用来行刑的小蛇不一样,这乃是取之最毒之蛇的幼虫,以特殊的器皿以及上乘的毒物驯养长大。其性之邪其毒之烈,乃称万毒之祖。昔日五毒教奉它为圣物,在五毒三宝中位列第二位。
被它咬一口,可是相当要命的。
唐见心仓皇后退,但那银杖确是亦步亦趋,如同影子一样始终也甩不掉。耳畔却听草丛中“沙沙”作响,接着无数的金线蛇沿着缆绳游上船来。唐见心不得不跃上船舱。“呼呼”两声,唐见雄和程倚天也一并飞跃上来。但岸边数十支火箭设上来,乌蓬着火,三人只能往水里跳去。
这里是浅滩,人站起来,水只到膝盖。程倚天殿后,让唐家兄弟先登上对岸,然后自己才上去。脚刚站上实地,足踝处一痛,一条小蛇咬在上面,毒牙尖利,刺透布层,已深入血肉。
唐见雄拽着兄弟只往远处跑,跑了不到十丈,唐见心“咕咚”倒下去。再一看,一条小蛇正从唐见心的小腿上掉下来。唐见雄也不敢惹它,眼睁睁看它游走。而唐见心随他奔跑了这么一顿,血液运行加速,脸上布满黑气。
程倚天快跑过来。
唐见雄怀里抱着四弟,心中如有刀绞,看看他,目光中充满着怨恨。
程倚天叹了口气,蹲下身子,把唐见心被蛇咬过的小腿提起来。
“你干什么?”唐见雄怒喝道。
他不答。撕开小腿上的两层布,两粒细细的针眼就是方才毒蛇噬咬之处。程倚天从脖子里拽出一块黑漆漆的物事,放在针眼上,接着覆掌其上。运起乾元混天功的“乾劲”,一股阳气催热刺物。便见黑色的表面泛起一层红光,如玉一般光润,如玛瑙一样耀眼,流动不定仿佛活物。那红光便沿着本身进入唐见心的小腿肌理,随着程倚天功力的渗透向心脉上行。所罩黑气如受到风吹的乌云,片刻间散得干干净净。
唐见雄又喜又惊,看着他的脸,心里一个劲儿在想:“有这样的宝物,你要我们兄弟俩来干什么?”但见黑气驱尽,而伤口处无半点儿血流出,而四弟也睁开眼睛,唐见雄自知,这宝贝定是无比珍贵的化毒物事。逸城公子有它护身,便是剧毒如金线蛇,也没什么好怕的了。
蓝衣妇人率人追到对岸,他们早已逃之夭夭。
蓝衣妇人大惑不解。心想:凡是被金线蛇咬中的人,还有能自己逃掉的?这种毒只要不加以催化,中毒之人只会全身麻痹,血肉骨骼纷纷剧痛,却不致死,真是要多阴毒有多阴毒,程倚天他们断无凭空消失之理。着人在四周搜索,无一所获。
蓝衣妇人不仅咬牙切齿,暗道:“又多三个厉害的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