庵堂里,慈悲的观世音菩萨带着祥和的笑容俯视她金身像前虔诚的比丘尼们。低沉有节奏有韵律的诵经声,在香火的袅绕中交缠着弥漫在这座殿堂里。
庵堂中离观音像最远的那处角落,老王妃神思恍惚的在发呆。穿着极为朴素的葛衣布服,头发用乌木簪子固定,全身上下没有一丝金银的痕迹。就这样看,她也不过是个最为普通平常的中年妇人。
早课结束,老王妃跟着她的好友师太进了后院的厢房。
“素素,你最近很烦恼?”粗瓷的茶壶茶杯,最为普通的茶叶泡出的茶水,却在师太递给她后,让老王妃的心沉淀了些许。
老王妃露出个疲累的笑容,在好友的面前,她无需任何的隐瞒。
“我不是不喜欢她。那姑娘善良温和,知进退懂规矩。可是,她太聪慧了,尧儿,无法驾驭得了她。”老王妃的神情很惆怅,眼神有种纠结的痛苦的迷惘。
“我知道,她若是成了闽南王妃,无论是从哪一个方面来说,都是最妥当的。可是,我害怕,害怕她最后会厌了尧儿。尧儿那孩子,直率,没有心机,对于兵法和战斗他游刃有余,可对于感情和日常琐事的处理,他差得实在太远。这样的尧儿,能给她最深的呵护和疼爱,却无法给她心灵上的契合。”
师太安详的看着老王妃,没有插言。她这个闺中好友苦闷了太多年,一直将所有的心事藏在心里,难得有机会倾吐出来,现在她能做的,就是倾听。
“你能够忍下来,为何会认为那姑娘不能忍耐呢?”
老王妃听到师太的话,瑟缩了一下,神情脆弱而凄迷:“这二十多年来我忍了太多,忍到身心俱疲,那种痛苦的滋味,日夜煎熬着我。况且,她和我不同,我是没法可想,我的家族,我的未来,全在老王爷的手上。这姑娘不一样,她有不逊于王府的背景,有超过我的聪慧和冷静,最主要的是,尧儿没有他父王那般杀伐果决。当年我和老王爷互相牵制,相敬如宾,在外人面前,我们是极好的夫妻,可是我知道,他从没有真心爱过我,他守着的,是那份无望的爱恋,任何人都不知道的爱恋。”
老王妃的眼泪顺着苍白的脸颊滑下,在晨光中,有着让人心碎的脆弱。
师太无奈的诵了声“阿弥陀佛”,垂下眼,陪着她静待天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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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为什么要驾驭他?”沐雨吞下好吃得不得了的玻璃烧麦,露出不明所以的表情,“夫妻之间,若是存在驾驭的问题,那他们的婚姻就差不多该到尽头了。”
安克文享受的捧着香茗坐在窗边,身后还有个丫头在帮他捏肩。辛劳了一夜,他不但不见疲乏,反而有种神采奕奕的感觉。
“那照你这么说,每对夫妻都是相敬如宾的?”安克文抛了个电眼给沐雨,只换来对方嗤之以鼻的一声轻哼。
“其实我对于你口中的那种丈夫完全掌控着妻子的婚姻极为看不上眼。你那哪是找的妻子啊,分明就是找的出身高贵的丫头侍女而已。全然的听话,全然的顺从,你就不觉得腻味儿?”
不知何故,沐雨跟安克文之间的相处,莫名其妙的从挑逗与被挑逗,降服与被降服之间发展成了现在这种平和友好,各抒己见的模式。当然,他们之间很有默契的避开了敏感的话题,只将争论的焦点放到了各自的情感和观感上。
“知道太极图吧?乘气动静生阴阳,阴阳之分为天地。夫妻其实也是太极,阳为夫,阴为妻,相如交融才为完整。阴鱼有阳骨,阳鱼有阴极,各有中心调和而动,才是圆满。若是阴盛阳衰或阳盛阴衰,都会失了五行平衡,最后落得孤独空寂的呆滞状态。”
沐雨推开碗盘,来到安克文对面坐下,神态自若。
“我若为妻,必会做到尊重丈夫,尊敬丈夫,却不失去自我。只是,目前还没哪个男人让我有心动之感。”
安克文轻笑一声,摇头笑道:“便是英明神武的闽南王爷也不成?”
沐雨弯了眉眼,单手撑腮,“他原本是成的,不过现在,我觉得还有待考究。”
安克文假咳了两声,挥手让丫头停下,坐直了身体,面带笑容而目光深凝:“那么,我呢?”
沐雨看了他老半天,直到安克文都有些吃不住了,才噗嗤一笑,使劲摇头:“你更不成。安克文,咱们能成为极好的朋友,当然,前提是若是可能的话。但是,咱们不可能成为夫妻的。你我都明白自己想要的是什么,你无法影响我,我也动摇不了你,这样的状态下,朋友,已经是最后的可能了。”
安克文不知自己是松了一口气还是略有些失落,反正被沐雨否认的那一瞬间,他的心若有似无的停顿了那么一下。
“还好,你没有说咱们是注定的敌人。”安克文敛去笑容,让侍女们收拾了桌上的碗筷,退了出去。“那么现在,咱们可以来说正事了。”
沐雨无声的叹息,脸上却仍旧保持着恬淡的笑。
“外面的人都在找你,当然,他们不可能大张旗鼓的找。太妃娘娘昨夜遣了人去询问了我爹和叔叔,可惜,她一无所获。”安克文丝毫不掩饰他眼中对于那些人,包括太妃娘娘的轻微的鄙夷和不屑。“我知道你和湘王爷关系匪浅,现在的情况是,安家最大的阻力就来自湘王爷和他的同党。我需要以你来牵制他,那么接下来,若是有得罪之处,还请包涵一二了。”
沐雨没有开口,她能说什么,该说什么?这分明是安克文在给她下最后通牒了,若是她不能阻止湘王爷的动作,那么接来下,只怕日子不太好受。
“君为刀俎我为鱼肉,你我立场本就不同,我自然是明白的。”沐雨转过头看着窗外晨曦下含露的花圃,微微笑,“安克文,下次再见,你我,是敌非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