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下了好大的一场雪,玉树琼枝,天地一片素洁。
红色的灯笼在雪地中显得那样的明亮,而执着灯笼缓缓前行的两个女孩子,脸上却是紧张和慌乱。
“青儿,你说,要是公子爷知道我们干的这事儿会不会……”提着灯笼的手瑟缩的抖了抖,裹着的厚棉服阻不了刺骨冰寒的侵入,那是从心底发出的。
被唤作青儿的女孩子看上去要大一些,手上端着食盘,上面是红泥小炉温着的冰糖燕窝和两小碟糕点。
青儿低垂眼帘,扯出一个苦涩的笑容:“那又如何?不听小姐的,咱们也是个死,至少死在公子爷手中还不会被虐得那么惨。”雪地反射的温暖烛光在她脸上投射下一片阴影,那是一种灰白的色泽。
“青儿,我不想死。”提着灯笼的女孩子眼里蕴了一包泪水,眨了两下眼,终于忍不住,滑落下来。
青儿眼带怜悯的看了她一会儿,声音低哑:“生死,由得了你我吗?”
两人说话间,已经靠近了软禁沐雨的小院,守门的侍卫眼神凌厉的看了这两个深夜还送吃食来的丫头一番,没有说话,只帮着推开了门。
沐雨还没睡,正倚在床上看书。看到两个丫头送了宵夜过来,温和一笑,慵懒的起身坐到桌边。
冰糖燕窝从红泥小炉上端下来打开,甜甜的香气扑鼻而来。沐雨怔了一下,似笑非笑的挑了下眉,眼角余光扫过站立一旁面无表情的两个丫头。
拨弄了下碟中的点心,沐雨随意拈起一块,凑近鼻端:“很香,除了食材外,应该还放了其他香料进去。”说完随手一扔,点心在桌上滚了两圈,边角碎裂开。
“是谁让你们送过来的?”沐雨单手撑着腮,漫不经心般的开口,甚至连眼神都没递一个过去,“别说是你家公子爷,他在没品,也不会用这种手段。再说,若真是他想要干什么,必然也不必这么麻烦而琐碎,直接一句话的事。”
那个提灯笼的圆脸女孩子抖了抖,脸色变得更加惨白,嘴唇也不住的颤抖。反倒是青儿,依旧强自镇定的开口:“姑娘不必知道是谁,奴婢不过是下人,主子怎么说我们就怎么做。姑娘逃过今日,殊知又能不能逃得过明日,终究,咱们结局是一样的。”
沐雨笑了,很畅快的那种笑,声音不大,但清晰:“是不是一样的本姑娘不知道,但我相信一点,若是我不吃下去,你们必然是比我更先上路。”
言罢,沐雨在两个丫头惊悸的注视下,慢条斯理的吃完那盅燕窝,又尝了两块糕点。
“行了,你们走吧。给你们个忠告,回去复命后赶紧找机会逃了,不然……”她唇边的笑意看上去有些阴郁,看得两个丫头心更加冰寒。
从来没见人这么做过,明知道那是要命的东西,竟然毫不迟疑的服下,难道……这位姑娘本就一心寻死?不由得,青儿对沐雨竟然生出了一股同情,在她看来,一个姑娘家,被掳来关了这么些天,就算回去,只怕也会被流言蜚语淹没,倒不如干干净净去了的好。
“姑娘,你,好生歇着。”带着说不出的滋味,青儿拉着圆脸的丫头出了小院,走了一段路后,禁不住回头看了看灯花晕黄的院子,心中默念:姑娘,走好。
沐雨坐在桌前,看着哔剥作响的灯花,脸上漾起一抹笑容。下毒之人她敢肯定是那位安小姐,至于原因,她自然不知道,也不想去知道。右手情不自禁的摸了摸左手腕,笑容更加盛了。这么久了,久到她几乎都忘记自己身上还有一个惊天的秘密。
她能察觉出夜宵里面下的毒,自然是因为她对这毒极为熟悉。其实说穿了,这毒就是两种植物提炼出来的香料,单一种并没有问题,可这两种香料混合后,就会产生一种足以让心脏衰竭的毒素。关于这点知识,还是当初在尚书府无聊时,沐雨为了将锦绣中的那些植物进行归类而了解的。当然,知道了是哪种毒,自然也就知道该怎么去解。
安小姐下的这两种毒并不太重,估计目的也是让沐雨慢慢的衰竭而亡,若是当场即死的话,她怕扛不住安克文的暴怒。正是这缓冲时间,让沐雨有了替自己解毒的机会。
然而解毒比下毒要困难得多,沐雨没有任何提炼的工具,只能将解毒的植物根茎以口嚼的方式吞下肚。幸好那汪泉水也有着治伤解毒的功效,才让她有些火燎发疼的食道和肠胃得到极大的纾解。
躲在帐内自己给自己解毒,沐雨开始计划逃离了。这次的下毒事件让她有了种危机感,之前她是相信安克文卑劣人品中的固执部分,笃定他不会对自己下黑手。但没想到安小姐竟然莫名其妙的要置她于死地,这种悬在头上的危机感让她的心失去了淡定。
她这边还没想好呢,外间传来隐隐的骚动。
迷迷糊糊中,她被漫天的叫嚷声给惊醒。凝神细听了下,好像是附近哪个庄园走水了,现在大伙儿正急忙施救。
下床裹了件厚实的衣服,沐雨敲了敲门,外间传来侍卫的询问声。
“火势如何?离这里远吗?”因为自己这院子有些偏,开窗的方位也不当角,她不免有些担忧火势会牵连到这里来。
“姑娘请放心,走水的院子在西南角,离这里有些距离。夜深天冷,姑娘还是早些歇息吧。”
沐雨应了声,窝回床上去侧躺着,辗转难眠,心里总有些不安的悸动。
所幸毒素虽然没对她的身体造成太大的伤害,但对她的精神还是有些影响,躺了一会儿,又迷迷瞪瞪的睡过去了。恍惚间,不知是梦还是什么,自己的手被握进了一双温热的大掌内,莫名的,心安定下来,蹭了蹭那份温热的依靠,沐雨沉沉睡过去。
尚书大人在深山无人知晓的别苑里,三个男人等候在外间。
湘王看了看面色青白的朱敬尧,心里对他的好感增加了两分。没人想到,这个一向做事顾头不顾尾的家伙,竟然悄悄的独自一人来了京城,没回王府,也没告诉任何人,就这样摸进了安家的别庄,竟然还真让他把陷入晕睡的沐雨给带了回来。
朱敬尧手臂上的伤不长,但有些深,大夫给他包扎上药的时候,这家伙脸皮都没抽动一下,一直皱着眉头,若有所思。
“沐雨体内的毒可能解了?”尚书大人打破了这份沉寂,抬眼扫了扫朱敬尧和湘王爷,转向在一旁忙着配药的年轻人。
那人头也不抬,手中忙碌个不停,各种药粉药丸被他调和到了一起,弄了碗绿油油的看上去很恶心的药膏出来。
“应该没问题,我不知道她服过什么解毒的药,总之她体内的毒被她自己已经解了将近一半,不过她终究不是研究毒药的,没发觉她体内早就有了另一种隐藏的毒,这下体内的毒素失去平衡,反倒显得有些纠缠难解。不过这可难不倒我!”年轻人的声音很自信,而尚书大人也信任他的能力。
“敬尧,我想,我们兄弟有必要谈谈了。”湘王爷站起身,拍了拍朱敬尧的肩,示意他跟自己走。
来到书房,屋中间有炭盆在散发温暖,兄弟俩也凑近了炭盆坐着,一边烤火一边交谈。
“你这次进京可是有了决定?”
朱敬尧点头,没有开口,低敛的眉眼毫无波动,让一向一眼就能看穿他的湘王爷很不习惯的拧了拧眉头。
“那你是如何打算的?说实话,别想着敷衍我。”
朱敬尧看着红红的炭盆,叹了口气。
“我来的时候,莫旭跟我说,我比不上安克文。”朱敬尧的神情有些颓然,像是不甘,又像是委屈,“我一向不喜欢读书,看书识字也是为了读懂兵书,其他的,什么风花雪月,什么诗词歌赋,我根本就是一窍不通。他们说,那个安克文能文能武,人又长得俊俏,最容易讨女孩子喜欢。”
说到这里,朱敬尧瘪瘪嘴,貌似很唾弃这种风流佳公子。
“我看到雨儿的时候,她睡得迷迷糊糊的,可是我握住她的手,她一点都没挣扎……”
湘王等了一会儿,见他不再继续往下说,不解的抬头看他,却发现朱敬尧脸色相当不好看,一愣,继而才反应过来,这家伙该不会是以为沐雨已经移情别恋了,在吃醋吧?
虽然觉得沐雨不会这么快就变心,至少不会这么快就恋上安克文那小子,但,他不敢跟朱敬尧打包票,因为连他都不知道朱敬尧去救沐雨了,已经陷入半昏迷半沉睡状态的沐雨,更不知道才是。这样一来,朱敬尧说的那些话……湘王头一次想在大冬天的抹汗,这要是沐雨真的爱上安克文了,他们该怎么办才好?
两兄弟愣愣的坐在火盆前,相顾无言,唯有沉默。
年轻大夫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将那碗卖相极差的药喂进了沐雨嘴里,一撩碗,瘫在一旁喘粗气。给昏迷的人喂药很难,给昏迷的女人喂药更难。虽然说他是大夫,可毕竟男女授受不亲,再说这女人可是闽南王的女人,他一小小的大夫,能有几个脑袋给人砍的,要不是尚书大人说什么都不让旁人进来看到沐雨,他至于这么辛苦这么累嘛。
那药果然见效,没多会儿呢,沐雨呻吟着醒了过来,半转眸子,溜过室内唯二的身影,一抹失望掠过她眼底,疲累的,又闭上眼,缓慢的深深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