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里的暖气开得特别地足。
莫听南躺在易文的怀里,突然惊醒,轻轻擦去了额头渗出的汗。看着身边熟睡的易文,眼眶渐渐模糊了。
总是这样,总是在极盛的繁华处将你抛入深深的谷底,提醒你现实便是如此,此刻的温暖只不过一场幻梦。
她轻轻地吻了吻他高挺的鼻翼,轻轻地坐起身,穿好衣服,拎着箱子,离开。
易文躺在床上,安静地看着莫听南离开,手里紧紧地拽着那条独一无二的项链,像是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一般。
就在除夕的三天前,莫听南把姐姐接回了家,姐妹俩一直忙着置办年货。当莫听南推着推车在超市里采购年货的时候,她接到了黎曦的电话,自从上次一别,便很少有联系了,毕竟她已经有了自己的家庭,自己的生活。
隔着这电话听筒,莫听南依然能够感觉到黎曦的幸福生活,她就要做妈妈了,电话那边的黎曦兴奋得就像一个孩子,还预定了莫听南这个干妈。
挂上电话的时候,莫听南刚好走到了生鲜区的芒果前,这是姐姐喜欢的,是姐姐喜欢的。从小到大,姐姐喜欢的东西好像很少很少,这黄澄澄的芒果是仅有的几样东西里面的一个。莫听南还记得,那些年,家里的日子还算是殷实,爸爸的厂子里组织去海南旅游,从海南回来的时候,爸爸带回来了很多的水果,那是交通并不发达的年代里在北方很少看见的热带水果。姐姐看到那一大袋的芒果便欣喜若狂地冲过去,胖乎乎的小手伸进袋子里一手抓了一个,小手还不及一个芒果大。莫听南记得姐姐拿着芒果在自己的眼前开心地晃来晃去,莫听南只觉得眼前都一片金灿灿的世界,透过那在眼前晃来晃去的芒果,莫听南看到了姐姐眼里闪着异样的光彩,那是她在今后的日子里很少见到的光彩。
那一天,姐姐吃了很多的芒果,竟然吃醉了。
这是莫听南的记忆中姐姐为数不多的喜欢。在爸爸妈妈去世以后,当莫听南问起姐姐喜欢吃什么的时候,姐姐总是统一口径:“我什么都喜欢。”那时候的莫听南觉得姐姐真的是没有个性,怎么可以什么都喜欢呢?但是后来,莫听南似乎渐渐明白,那不是没有个性,当我们连最基本的生活都没有能力去保障的时候,还有什么资格去谈论喜欢什么呢?
莫听南非常机械地从旁边拿了一个袋子,一个一个地挑拣着。
他们终究是婚姻幸福,家庭美满的,那么姐姐呢?现在的姐姐还坐在轮椅上。想到这里,莫听南不禁为姐姐抱不平。
回到家里的时候,姐姐正坐在沙发上看书,身边的轮椅已经换成了拐杖,这一变化是这一段杂乱无章、撕心裂肺的日子里唯一的安慰了,莫听南也知道,这是自己能够走下去的唯一的动力。
“姐,看,你最喜欢的芒果。”莫听南将洗好的芒果装在水果盘里,跟献宝似的端到姐姐的面前。
莫听北放下了手里的书,接过那一盘黄得晃眼的芒果,“很久没有吃到了,现在都是小芒果了呀?”
经姐姐这么一说,莫听南才注意到,超市里卖的都是小小个的芒果了。那些年里一只手还抓不了一个的大芒果现在是真的很少看见了。莫听南笑了笑,不禁想起方才在超市里一个老奶奶在挑芒果的时候念叨的,“这芒果好啊,核儿薄,划算得很。”
“这芒果好啊,核儿薄,划算得很。”莫听南学着老奶奶的调调对姐姐说道。
“小南,你什么时候这么逗了?”莫听北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莫听南一愣,这话怎么听着那么耳熟?
晚饭的时候,姐姐喝了很多的酒,白的啤的,莫听南从来没有见过姐姐喝过那么多的酒,喝着喝着就真的醉了。莫听南费了好大的力气把已经醉得不省人事的姐姐扶到床上去。她突然发现自己总是在别人喝醉酒之后做着一些个善后的事情,比如易文,比如姐姐,也许还有白斌,自己总是最清醒的那一个,唯一的一次醉意便是在许久之前的那一场饭局上,那个叫凌绍的老板将自己灌得酩酊大醉,也就是那一次的醉酒似乎成了一个转折点一样的东西。
莫听南拿着一条温毛巾替姐姐擦脸,却发现彼时的姐姐已经泪流满面。想起今晚在饭桌上姐姐那闪闪发亮的眼睛,莫听南暗暗责怪自己的粗心大意,太过于沉浸在自己的情绪里,却忘记了原来姐姐也是有情绪的,所谓的借酒浇愁愁更愁才是颠破不灭的真理。
莫听南悄悄打开姐姐床头柜的那个抽屉,对不起姐姐,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不想让你难过那么久。姐姐的东西很少,那本黑色的笔记本这么多年以来一直与她如影随形。莫听南轻轻地拿起来,犹豫了许久,终于还是把它放了回去。
到底是想真的想让姐姐不要难过那么久还是仅仅只是窥探姐姐的隐私而已?知道了以一清二楚又能够怎么样呢?难道能够去把那个人抢回来?自己还不是那么偷偷地离开了易文,又有什么勇气去面对姐姐那边呢?
真是一个天大的笑话。
收拾完餐桌上的残羹冷炙之后,刚在沙发上坐下,口袋里的手机就在嗡嗡地震动,看着那个一闪一闪的名字,莫听南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喂?”
“下来。”
他们之间的对话向来就是这么地简短。莫听南迅速地穿上外套穿好鞋子奔向楼下,不是那种即将见到情郎的喜悦,而是担心被那个人责骂亦或是是懒得同他辩解。
夜里渐渐地起了大雾,楼下那盏几百年不换一次灯泡的路灯的光亮已经无法冲破这夜里的浓雾了,反而是停在楼下那辆嚣张至极的大奔,看到莫听南一出现在门口,便迫不及待地打亮了车前的两只大眼睛,生怕她看不见自己。
“有什么事吗?”她走到车门旁,看着坐在驾驶座上岿然不动的白斌。
“上车。”他看也不看她一眼。
莫听南抬起头看了看家里亮着的那盏灯,“去哪儿?”
“你今天怎么那么啰嗦?”他皱着眉头,加重了语气,“上车。”
莫听南知道这个时候应该迅速地跳上车,否则后果不堪设想,但是今天不一样,“姐姐在家里,她喝多了,我怕一会儿她醒来了——”
“让你上车你就上车,两个小时以后肯定回来。”他还没等她说完便打断了她。
车子在靠近市中心的一条步行街路口停了下来,九点已过,家家店子已经开始陆陆续续地打烊了。
“到这儿来干嘛?大晚上的人家都关门了。”莫听南跟在白斌的身后叫嚣着。
“你是打了鸡血还是怎么样,今晚的话怎么那么多?”他头也不回地冷冷地抛出这一句话。
没走多久,他们在拐角处停了下来。白斌转过身,将什么东西塞到了莫听南的手里。在莫听南碰到那个近乎冰冷的金属的时候,看着眼前的嵌着自己名字俩字的招牌,她才发现,原来手里的那个金属是一把钥匙,是打开眼前这扇门的钥匙。
莫听南深深地吸了一口,近乎窒息,没头没脑地冒出了一句,“干嘛把我名字刻在那木牌上,搞得像个灵牌。”
白斌顿时在她脑袋上砸下一个爆栗,“莫听南,你找死吗?”
莫听南笑着晃了晃手里的钥匙,一时间觉得鼻子酸酸的,睫毛就湿润了。她当然知道这不是什么灵牌,这是一家韵味十足的咖啡馆,全然的古色古香,店名是用了自己的名,门口那雨棚上还绕满了各种藤蔓,但是因为是在冬季,所以都荒凉了。
黎曦说,每一个女孩子都有一种咖啡馆情结,就像青春期里对于帅哥的迷恋是一样的。在一个安静的街道上,开一个属于自己的咖啡馆,不需要金碧辉煌的装饰,哪怕是街头巷尾哪户人家装修剩下的废柴烂木就好。门口一定要摆上各色花草,最好是那种一年四季的常开不败的;店里一定要有阳光进来,最好是那种一天到晚都能够洒遍的;一定要有一个书架,哦,不,最好是那种嵌在墙上,能够摆上许许多多的书的;一定要有一个质量上乘的音响,最好还是有一个乐队;一定要有软软的靠背沙发,最好还是红色的……这些都是只属于青春的梦想,完全不用担心现实的无奈。
莫听南永远不明白为什么自己也会有这样的情结,一直以来都觉得这样的梦想太过矫情做作,那个安静的街道上的咖啡馆没有人来,怎么去维持生计?但是有什么办法,梦想才不管你多么地矫情做作,依然以一种不可阻挡的气势汹涌而来,梦想之所以为梦想也许就在于它的无所顾忌,一往无前,一旦实现不了,我们也不必太过悲伤,因为那只是一个“梦”。有过那样的梦,才证明我们是那么美好过,就像那个岁月里散发着阳光气息的温暖的少年。
最美好的不是这个我们一直在这个梦里,而是经年之后你的这个叫做梦想的东西实现了。如果是别人帮你实现的,当他站到你面前的时候,你会不会泪流满面?不管别人怎么样,反正莫听南的睫毛已经沾上了眼眶里的泪水。
“进去看一下。”他非常自然地牵起她的手。
“不用了。”莫听南将自己的手从他的手里挣脱,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他终于回过头,看了看她,“你以为里面真的是你的灵堂?”
莫听南觉得自己实在是没有心情同他开这个玩笑,抬起头,迎上他那带着笑意的目光,“我说过,我不会离开你就是不会离开你的,你又何必做这些呢?”
她的声音很轻很轻,却是掷地有声,重重地砸在他的心里,那扬起的笑容刹那间僵硬在嘴边。他真恨不得狠狠地给她一记耳光,让她清醒清醒,但是终究是于心不忍,灯光映着她那张素面朝天的脸庞是那样的好看,她的目光却是那样的凛冽。
“莫听南,在你心里我就那么地不堪?”他冷冷地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