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这座小城出现在莫听南面前的时候,莫听南突然觉得真的安静下来了,这么多天以来那只一直在撕咬着心里的那条蛇好像突然之间被冻住了。
一条不算宽阔的河流从小城中心流过,喝道两旁不见高楼大厦,全是一些低矮的房屋,或是木制的,或是灰土墙面的。河上停着几只乌篷船,船家坐在船头悠闲地抽着水烟,那一圈一圈的烟圈从烟斗里升起,好像谁家的烟囱正飘着晚饭的香味。并不宽阔的街道两旁种满了杨柳树,春寒料峭,并不见绿意葱茏,只有那几个耐不住寂寞的小芽先探出了头,悄悄地传递着春天的气息。
易文将莫听南带进河边的一家饭馆里,莫听南抬头看了看那招牌——“绿水人家”,很有诗情画意的一个名字。饭馆的装潢说不上多少的富丽堂皇,但是古朴素雅中自有一种味道,那雕栏画柱上的花纹刻画得极为精细,可见主人家的用心良苦。
看到陆续上桌的菜肴,莫听南觉得真是赏心悦目,那紫莹莹的鱼香茄子、绿油油的清炒香菇菜、金灿灿的糖醋油条,还有那新鲜逼人的莼菜鲈鱼。虽然是非常寻常的家常菜,但是莫听南觉得不一定每一家都能够做出这样的色香来。
从小饭馆里出来以后,夜色已经开始笼罩了这座小城,随着夜色而来的还有一层轻纱似的薄雾,烟笼寒水月笼纱,使这水乡小城自然而然地多了几分女子的温婉。
不知不觉得,他们就走进了一条条古街,青石板铺成的小路在眼前无限地延展开去。那一条河流无声无息地环绕周围,家家临水,户户有花,这是再贴切不过的形容了。
站在拱形的石桥上,习习凉风迎面拂来,略带寒意。一条静静流淌的小河穿越着这一个街区,两边都是低矮的房屋,巧妙地架在河上。不少人都坐在自家的门前,有人这屋子在显得真实。整个街区充满了生活的气息。有人家在屋子里看电视,坐在门前拉家常,零零落落的几家商店也是人们仅仅是为补贴家用二开设的,随心所欲地开门关门。踩着这石板的路,有时候踩着一块翘起来的石板弄出来了声响,莫听南显得战战兢兢,生怕这声响在这里显得那么不和谐。
都忘记了在这一份静谧中走了多久,在这众多的小屋里,易文在一个门前停了下来。从口袋里拿出钥匙,轻车熟路地打开门,小小的院子里种满了各种花草。正中间还有一口井,井边安然直立着一颗香樟树,一阵风过,树叶便发出了窸窸窣窣的声音。
走过院子,走进屋子,室内是经过精心的装修的,全然古朴的木制家具,木制地板。穿过屋子,似乎是走到了尽头,却开了一扇门,门一开,莫听南就愣住了,那条安静的小河就在自己的眼前,脚下的台阶只有几阶一直通向了河里,台阶上摆着几盆兰花,花季未到,只有墨绿的叶子伸展着。
她回过头,看着站在自己身后的易文,他也看着她,月光静静地洒下,夜色如洗。
“起风了,进去吧。”他走到她身边,将自己的外套给她披上。
到屋子里之后,他们便开始收拾。莫听南觉得他们之间似乎可以不需要问那么多的问题,比如“这里是你的”“为什么要来这儿”“要在这儿呆多久”等等诸如此类的问题都可以省去,因为这些她都不在乎。
躺在床上的时候莫听南全然没有睡意,这也美好的夜色,她又想起了姐姐,不知道在那一边是不是也同样美好。易文将莫听南拥在怀里,她可以很明显地感受到他的温暖,就像是太阳那样源源不断。她几乎有点儿胆战心惊,她觉得自己是不配有享受这样的美好的,这样的美好姐姐到死也许都没有拥有过,自己凭什么拥有?
想到这里,她觉得心里的那条蛇又开始活跃起来了,经历了短暂冬眠的养精蓄锐,此时此刻的它似乎更加肆无忌惮。
她下意识地用自己的右手紧紧地捏着自己的左右,用指甲使劲地抠着手腕,当她感觉到指甲慢慢嵌入的时候她突然觉得舒坦了很多。这是一种非常残忍的疼痛的转移,也许当时姐姐也正试图用这样的一种方式将心底那种无尽的痛苦转移到这手腕上,是不是拿那汨汨流出来的鲜血就能够承载心中所有的痛?
是吧,也许是吧。
“莫听南,你干什么!”突然,易文一把将莫听南的左右手分开,他急忙起身开了灯,找出药用棉花和创口贴。
莫听南默不作声地看着易文给自己止血,贴上创口贴,两眼空洞。
处理完伤口之后,易文给她温了一杯热牛奶,像哄孩子似的哄她,“来,把牛奶喝了,乖。”
当他重新抱着她的时候,他发现她全身颤抖得厉害,他轻轻地握住了她的手,十字相扣。
白天里只要没有太阳,莫听就坐在院子里的天井旁,躺在那张摇椅上,看着灰蒙蒙的天空发呆,一言不发;一旦阳光明媚,她就躲到了被窝里,拉上所有的窗帘,一直到了天黑才肯出来;到了半夜,她常常会起来,走到屋后的台阶上坐下,一坐就坐到了天亮。
易文知道现在的莫听南只需要安静,安安静静的,让她在自己的世界里,他相信她会自己走出来的,起码现在她不需要借助任何的药物了,这不正是一个很好的转变吗?而他能做的就是每天看着她,当他在摇椅上睡着的时候给她盖上毛毯;当她坐在台阶上睡着的时候轻轻地将她抱回屋里;每天准备各种不同的家常小菜,虽然她吃不了几口;有时候会在房间里点上一点香薰,来让她那焦虑的心安静下来;常常会从街上带回来各种有趣的小玩意,挂在房间里;常常会在晚饭后带着她去街上逛逛,却附近的人家窜门,给她将这座小城的故事……这其中许多细枝末节的事情,有时候连他自己都诧异了,自己竟然细心耐心到这个地步。
两个星期以后,那个阳光明媚早晨,莫听南从房间里出来,走到院子里的那张摇椅里坐下,仰头看着从湛蓝的天空中洒下的点点阳光,好像也洒满了那个坑坑洼洼的心。
正在这时,易文拎着几袋子的蔬菜水果推门而入,看到坐在阳光下的莫听南,他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她看到了他,嘴角扬起一个完美的弧度。
他觉得,那时候的莫听南真的是前所未有的美丽动人。
“你回来了!”她站起身,走到他面前,接过他手里的蔬菜。
餐桌上依然是很简单的四菜一汤,但是易文觉得今天的菜特别地美味,因为是她亲手做的。
“我梦到姐姐了。”她给他盛了一碗汤,轻轻地说道,那个声音轻得几乎不真实。
他看着她,这么多天以来,好像这是她第一次说起“姐姐”。
“她说她现在很好,和爸爸妈妈在一起,很幸福。我好像从来没有看到过她笑得那么开心。”她的目光落在了井边的那棵香樟树上,这才注意到它长出了新绿,“姐姐好像就站在那棵大树下,她说‘小南,你看连这老树都开始新的生活了,你也要重新开始了。’”
说着说着,她的眼睛渐渐湿润了,大颗大颗的泪水落到了桌上,这是到这里以后易文第一次看到莫听南落泪,看到眼泪掉下来,他也就放心,积郁许久的情感终于找到了一个可以宣泄的口子了。
这一顿,莫听南吃了整整两碗饭。
“我吃这么多,你该不是要嫌弃我了吧?”当她放下第二碗饭的时候,迎上易文那带着笑意的目光。
他笑着替他擦去嘴角的饭粒,“怎么会?你吃成一个大胖子才好,这样就没有人跟我抢了。”
这样,也许他就不会再来找你了,也许。
在莫听南不再把屋子里弄得不见天日之后,她每天早上都跟易文一块儿绕着这小城跑步,早上的空气特别地清新,经过菜场的时候他们就买点儿菜,在巷子口的那个老奶奶的早点摊上吃个早点,然后回家。
有时候易文会带着她去小城里的酒吧和几个朋友聚一聚,最晚不过十点。回来的时候,他们手牵着手走在霓虹灯点缀着的大街上,偶尔会看到有情侣走在自己的前面,莫听南就会对那个男生评头论足一番,最后得出的结论都是“还是你最帅”。这让莫听南突然觉得回到了大学时代,这好像是大学里面应该有的情景,但是大学的四年,那场漫长的暗恋让自己一直无法自拔。而今的这一切,权当是对那些错过的青春年岁所做的一些弥补,虽然不能够百分百地还原,但是终究这个人是百分百的一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