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气归生气,苏梅以为,那个讨厌的人不过是她人生中的一个匆匆过客,是她记忆的大海里的一枚不起眼的小针,可是,令她哭笑不得和头疼的是,她没想到,第二天,她和他竟然又见面了。
第二天八点整,她准时来到市二附医院。这家医院属于三甲医院,规模不是很大,也不小,比苏梅原来所在的基层医院强多了,有八百张病床,医生护士加在一起有好四五百人。苏梅要报到的医务科所在的行政楼在住院部的前面,医务科长是一个戴金丝框眼镜的中年男人,姓彭,半个月前,苏梅参加医院的面试和笔试就是他主持的,收到的医院录取通知书也是他签发的。此刻他坐在办公桌边,将摊在面前的苏梅简历重新看了一遍,然后扶了扶镜框,抬起头从眼镜上沿打量了苏梅几秒钟,然后说:“笔试的时候你解刨考了满分。”
“是的。”苏梅点点头,那不是吹的,在学校,每次考试,解刨她几乎都是满分。
“不亏是医学院的高材生。这样吧,我们胸外科缺医生,你去胸外科上班吧。”说着,他拿起桌旁的电话,拨了几个数字,等电话通了之后,拿起话筒:“林主任,你不是说你们科缺少医生吗?新来了个医学院毕业的高材生,我把她分在你们科,她马上到,你安排一下。”
然后挂了电话,看着苏梅说:“住院部五楼,胸外科。你去那报到,找林主任,他负责安排你的工作。”
苏梅先听科长说她是医学院的高材生,正美着呢,后来听说被安排搞胸科,她的小脸耷拉了下来,有些不乐意。在她的意识里,胸外科可是男医生的天下,是一个综合技术解刨,而且也要体力的专业,业内,好像还没有女医生搞这行的先例。
苏梅的梦想是当一名女内科医生,斯斯文文地看病开药,像当年给她看病的那位女内科医生。
说起来,苏梅选择行医,是她从小就有的心结。小的时候生病肚子痛,妈妈带她到医院看医生,接待她们的是一个年轻女内科医生,苏梅至今还记得,女医生穿着白大褂的样子又好看又圣洁,她温润的嗓音,还有触摸她肚腹时她手指的轻柔,都让她着迷,她发誓,长大后要当她那样的一名内科医生。
“这样,你先拿这个条子去六楼后勤部领工作服,然后直接去胸外科报到。” 彭主任说着,拿起笔在一张纸上写下一行字,递给苏梅,然后低头摆弄桌上的文件。
“怎么?有什么问题么?”半天,彭科长忽抬头见她还没走,有些诧异地问。
“那个……彭主任,不是新来的医生要到各科轮转一年,以后再定么?再说,原来我在医院看的是内科。”苏梅嗫嚅了半天,才鼓足勇气说。
“这个是针对没有执业医师证的医学院毕业生而言的,再说,规章是死的,人是活的,胸外科确实缺人,也顾不了那么多,你克服一下,服从分配吧。”
彭科长皱了皱眉头,不容商量地说。这时,门外进来几个人找彭科长,苏梅不好再傻乎乎地站着,只好退出来,磨磨蹭蹭地走出医务科,到六楼的后勤部领了两套工作服,然后下了行政大楼,向后面的住院部走去。
刚走到住院部门口,便遇见了紫竹。紫竹是她在医学院的校友,护士班的,比她高两届。两人是在参加学校举行的一次文艺演出时认识的,当时苏梅唱的是通俗,紫竹唱的是民歌,是******的辣妹子,苏梅从没听过一个人能把这首歌唱得那么像原创,所以印象很深。“苏梅,你怎么在这?”紫竹看见苏梅,又高兴又吃惊。
苏梅也是一样,她看见紫竹高挑的身材裹在一身洁白的工作服里,精神极了。
“你在这里上班?”
“是啊,毕业后我就到这家医院上班,在手术室。你呢?”
“我也在这里上班,今天是第一天。”
“真的?太好了!先在哪个科轮转?”
“不轮转,直接分在胸外科。”
“什么?”紫竹上下打量着苏梅,一副吃惊的样子。
“彭科长说胸外科缺人。还说各科轮转是对新分来的毕业生而言。”苏梅见紫竹这副模样,心里更加委屈。
“没有商量的余地么?”
在紫竹同情的目光中,苏梅摇摇头,又低下头。
“没什么啦!外科就外科。苏梅,我陪你去。”紫竹安慰苏梅说,然后拉了她的手沿着林荫道向住院部最前边的外科大楼走去。
“其实外科医生挺酷的,你看,外科医生一个个器宇轩昂,气度不凡,你再看看内科医生,个个都是含胸弓腰,走路慢腾腾的,气场比外科医生差远了。”
一路上,紫竹指着路过的内科或者外科医生对苏梅说。苏梅听她这么一说,再仔细一观察,倒扑哧笑了。
“你倒观察仔细。”
“这是事实。相信我,什么事都是万事开头难,以后,让你离开外科搞内科,你还会不乐意呢。”
正说着,紫竹接了一个电话,挂了之后忙忙地对苏梅说手术室来了急诊,她得回去上台,以后有事联系。
紫竹匆匆走了之后,苏梅一个人走进外科住院部大楼,大厅有两个电梯,一个是工作人员专用电梯,一个是病人专用电梯,工作人员专用电梯坏了,维修人员正在维修,苏梅平常最怕爬楼梯,五层以上爬上去,她就得气喘吁吁,脸色发白,好半天才能缓过来。
她看见病人专用电梯正在停在那,她想,反正停在那,她上去不过几分钟的时间,耽误不了病人什么事。这么想着,她走进电梯,伸手指按了按钮5,灯一亮,电梯运作起来,开始慢慢合拢。
“等等!”前面突然传来一个男子有些急促的声音,隔着快要合拢的电梯门缝,映入苏梅眼帘的是两个男人。其中一个大个子,他满脸痛苦的样子,手臂搭在另一个身穿黑色夹克,身体比他矮上半个头的男子的肩膀上,黑夹克一手拉着大个子的手臂,一手扶着他的后腰,头低着,苏梅只看见他下颌骨那块肌肉因为用力的缘故有些痉挛,他几乎是拖着大个子在走路。
猛然间,苏梅觉得黑夹克的身形有似曾相识的感觉,可一时又想不起来在哪看见过。容不得她多想,她立刻伸手到电梯的门缝间,电梯哗啦向两边开了,同时,黑夹克架着大个子抢了进来,带着一股冷风,苏梅侧着身子让过,才不致于被抢他们撞了。
黑夹克架着大个子的身子靠了电梯壁,呼哧呼哧喘着气,而那大个子脑袋耷拉在黑夹克的肩头,呼吸急促,口唇紫绀。
“缺氧性紫绀。”苏梅在心里给他下了这么一个诊断。
“快按五楼!”这时,黑夹克抬起头,喘着气却语气果敢地对苏梅说。
四目相对,苏梅愣了,黑夹克竟然是昨天那个和她拿错鞋的美男子。
“按五楼!快!”苏梅发愣时,男子催促道,
在他不容置疑的命令下,苏梅像个提线木偶似的按了五,之后才意识到按钮5的灯一直亮着。
电梯终于合拢,平稳而迅速地向五楼升去。
苏梅看着黑夹克,她愣住了,她认出来,此人正是那天在鞋店骂她不像女孩子的男子。
此刻苏梅真正体会到什么叫做低头不见抬头见,什么叫狭路相逢,不过此刻的形势对她是有利的,他们如今是病人,而她是这里的医生,他们此刻需要的是她。
当电梯再次打开的时候,苏梅上前扶住大个子的另一只胳膊,语气果决地对黑夹克说:“快!他急需输氧!我是这里的医生,跟我来!”
苏梅说这话的时候,心中升起一股身为医务人员,发扬救死扶伤,不计个人恩怨的圣神感,她甚至为自己的行为感动了。
黑夹克用一种奇怪而锐厉的眼神看着苏梅好一会,看得苏梅心里倒有些发毛。这时,长长的病房走廊那端有护士看见他们,立刻向这边跑过来。
“林医生,怎么啦?”护士问。
“立刻备氧,配血,填手术通知单,准备闭式引流术。”苏梅听见黑夹克用细细的,果决的声调对护士说,苏梅一下子愕然了。
几个年轻的医生和护士立刻跑过来帮忙,苏梅插不上手,她站在长长的病房走廊间,眼前是来来去去的医护人员忙碌而有序的身影,她突然觉得自己渺小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