胸外科的主任也姓林,叫林平,苏梅到主任办公室去找他,林主任不在,护士站的护士说林主任才刚抢救一个病人去了。苏梅只好坐在那等,等了半天不来,从办公室出来,在病房的走廊上边走边看,猛抬头,看见右边墙上挂着几组医生的照片,照片的镜头有些近,一个个显得脸特别大,还有些凸,乍一看像是街旁电线杆上贴的通缉犯的曝光照。苏梅眼尖,一眼认出最上面的第二张就是穿着白大褂的黑夹克的照片,下面是个人简历,写着:林枫,男,二十九岁,上海医学院本科毕业,现任二附医院胸外科主治医生。苏梅用手摸了鼻子——她昨天竟然骂了胸外科的主治医生,今天又把他当病人家属,真是出糗出到家了。
苏梅没心情再看,她想逃走,可是,又无路可逃——彭主任的意思再明确不过,她不可能再去找他说调换科室的话。
想时硬着头皮又回到科主任办公室,觉得昨天崴了的脚还有些疼,便在办公桌前坐下来,把受伤的那只脚的鞋脱了,高高搁在另一只脚的膝盖上揉,才揉了不一会,一阵脚步声,只见已然穿了白大褂的林枫走了进来。
苏梅抬头看见他,吃了一惊,忙不迭地把搁起来的脚伸进鞋里,哗啦站起身时,因为慌乱,竟把座椅弄翻,哗啦一声正砸在她的痛脚上,痛上加痛,苏梅咧着嘴,眼泪差点出来了。
想着林枫在旁正看她的笑话,苏梅忍着痛,手忙脚乱地扶起椅子时,脸早涨得通红。
林枫鼻子里哼了一声,也不看苏梅,自顾到办公桌前,打开其中的一个抽屉,拿了一叠空白的化验单在手里,刚到门口时,突然转了身问:“喂!你才说你是这里的医生,我怎么没见过你?”苏梅一时不能确定他所说的“没见过你”的意思到底是从来没见过,还是作为本院的医生没见过。她倒希望是前者。俗语说,低头不见抬头见,现在她后悔极了!干嘛昨天在鞋店光顾嘴巴痛快来着,吃点亏会死啊。世上没有后悔药可吃吃,要有,她宁可花高价买。
“那个……林医生,你好,我……是今天刚分到胸外科的。”想着昨天自己对他的无礼,苏梅恨不能有个地缝钻下去,她不敢看林枫,低了头结结巴巴地说。
林枫听她这么说,似乎吃了一惊,翻起眼睛上下扫视了她一眼,被他那么一扫,苏梅觉得自己有一种突然间变小了的感觉。
正感觉不快,又一阵脚步声,一个身穿白大褂,器宇轩昂的男子走了进来。苏梅眼尖,一眼看见胸前挂的工作牌上写着:林平男,五十岁,胸外科主任医生,科主任。
初次见面,苏梅感觉科长气场很大,很有男子汉的气度,值得信任和敬仰。林平看见没穿工作服的苏梅,以为她是病人家属,问:“你是哪床的家属,有什么事?”
“噗!”苏梅听见林枫似乎用鼻子笑了一声,她的脸更红了。
“我……我是今天才到医院报到的,叫苏梅,南昌医学院本科毕业,我想……彭主任应该有打电话给你。”苏梅只得将才对林枫说的话重复了一遍。
林平抬起头来,有些愕然看着他,半响说不出话来。
“分了个女的来。彭主任这不是胡闹么?”林枫在一旁不阴不阳地说。又说:“我们胸外科都是大手术,一上台都是七八个小时,甚至一天,女的根本吃不消的,主任,这可不是开玩笑的,你得和彭主任说明利害。”
林平当即没说什么,他看了苏梅一眼,转身出了办公室,走廊里传来他压低的声音。“老彭,你怎么给了个女的给我?我要的是业务能力强的男医生,不是女医生,女人搞搞妇产科还差不多。”
那边不知道彭主任说了什么,估计是回绝了林平,然后听见林平的嘀咕声:“这不是开国际玩笑么!?”
学习从小优异的苏梅无论是中学高中还是大学都是老师眼中的宠儿,学生的楷模,她自小自尊心就特强,她的为人处事的方式是在物质上她可以吃亏,比如,人家借了她钱,忘了还,或者是要用她的东西,她是慷慨大方绝对不计较的,那时的她就像是一只温顺的猫,但是,她的人格和尊严若是受了侮辱,她绝对会是一只发怒的猫,非得把你扰得面目全非才罢。现如今,她本意虽然也不喜欢搞外科,可是,当林枫在一旁煽风点火以及林平也瞧不起她的时候,她不干了。
“林主任!我就不明白!女人怎么就不能搞外科了?!”当林平再次走进办公室的时候,苏梅挺直了胸脯,脸气得通红。
“这个……,我是说你看起来长得这么弱,怕你体质上受不了。”林平有些尴尬地说。
“林主任,我能胜任,你放心,我绝对不会让你失望的。”
“那好吧,今天先熟悉科室环境,明天正式上班。”
就这么着,苏梅开始在胸外科上班。
按照医院的规章制度,新分来的医生没有处方权,必须由有处方权的主治医生以上级别的医生带教,然后经过考试才有处方权,也就是说那时才可以独立行医。
按照规定,胸外科有资格带教苏梅的只有林枫在内的四个人。
苏梅想,随便谁带,就是不要跟林枫。跟了他,还不知道他会怎样给她小鞋穿呢。
这一天苏梅基本没干什么,护士长领着她熟悉环境。护士长是一位三十来岁的已婚女性,仪表端庄,话不多,工作作风非常干净利落。
在医院,每个科室就像是一个大家庭,科长和护士长是家长,护士和医生以及病号们是家庭成员。依据中国自古以来男主外女主内的社会不成文规则,科长自然是抓大方向的管家公,护士长是管内务的管家婆,相互协作,共同管理科室的事务。
既然一个是管家公,一个是管家婆,那么那些科长们开玩笑的时候,把年轻的护士长们叫做老婆,也是顺理成章的事。
李平科长为人比较严谨,他不叫护士长老婆,只叫她护士长。
“护士长,你带小苏先熟悉一下环境。”当下,他这么叫她。
护士长领着苏梅在科室的抢救室,换药室,ICU病房,普通病房以及会议室,更衣室等转了一圈,然后把她介绍给护士站前忙的护士们。护士们对她的到来反应热烈,才刚在电脑前打字的护士看着穿白大褂的她,微微红了脸,有些不好意思地说:“苏医生,对不起,才刚不知道你是这里的医生。”
“没事,怪我没穿工作服。”
苏梅说时看了一眼她胸前挂的牌子,知道她的级别是护师,名字叫张倩。
科里几个年轻的男医生听说科里来了个年轻的女医生,都借故到护士站看苏梅,护士站一下子热闹起来。
“她就是新来的医生?想不到挺漂亮的。”
“她叫什么?”几个男医生悄声问护士长。苏梅抬起头,见其中一个问脸上长满了青春痘的男医生正一手捧着打开的病历,眼睛却一直在偷偷打量她。
苏梅红了脸,一时站也不是,坐也不是。
“去去去!你们这些猴子,就是见不得腥!快干活去!否则,我扣你们的分!”沈护士长骂道。
那些男医生们嘻嘻哈哈走了。
“这些小伙子其实人都挺好的,你别见怪。”护士长笑着对苏梅说。
苏梅笑笑,没说什么。接着,护士长对她讲了一些科室的规章制度,正说着,林枫从办公室伸出头来:“护士长,我一个预约手术的病人要办入院,什么时候有空床位?”
“明天。十一床的病人明早出院。”
“护士长,化验单快没了……”
“护士长,17床的病人要求换床位……”
护士长一忙,也顾不上苏梅,苏梅看着她匆匆离去的背影,才真正体会到什么叫日理万机。
上班的第一天就这么混过去了,晚上,苏梅回到家里,爸爸妈妈做了一桌子她爱吃的菜犒劳她。
晚上苏梅早早睡了,她没睡好,尽做梦,梦中好像是在手术室,密封的手术间只有她,林枫还有手术病人。病人躺在手术台上,林枫操起手术刀,像剖鱼似的把病人从头到脚剖开,场面恐怖极了,苏梅害怕得正浑身发抖,这时,林枫忽然回过身,面目狰狞地向她慢慢逼近,苏梅的感觉,他是要把她也像剖鱼似的剖了。
“救命!“苏梅尖叫一声,转身就逃,脚下被什么一绊跌倒了,然后浑身汗湿地醒了过来。
醒了之后,想着刚才的梦,苏梅还心有余悸地怦怦乱跳,开了灯,好一会睡不着。到后半夜的时候,她终于又迷迷糊糊睡着了。等她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只见床头灯暗淡地亮着,窗外已是大亮了。伸手从床头柜上拿起手机一看,七点四十五分!她惊叫一声几乎是从床上跳了起来。
苏梅迟到了。当她空着肚子气喘嘘嘘地赶到胸外科的会议室时,每天常规的晨会交班早已经开始了。
(医院规定,每天早上科室都要例行晨会交班,参加人员是当天所有上班的医护人员以及头天晚上当夜班的医生护士,主要是交接昨天一天的病人包括危重病人以及进出院病人的状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