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节)
不知过了多久,易铭终于醒过来。发现自己侧躺在地上,生硬的地面砢得他肩膀很酸很疼。他迅速回忆起失去知觉时的情景,惊愕中急忙摸了摸裤兜,见钱包和手机都还在,于是情绪安定不少。他翻身坐起来,感觉自己心跳急速,于是掏出一颗烟,点着吸了两口,终于平静了不少。
易铭在那里恍惚了好一会儿,稍稍冷静一些了,起身站直身体,发现自己身处那面石壁前。他见那石壁依旧完好如初,想到刚才经历的那梦幻一般的情景,认定是自己的错觉。他走上前去,对着坚硬石壁,狠狠地踢了几下,石壁却纹丝未动。他又拍了几巴掌,除了手掌生痛,别无异样。仔细观察了一番,见岩壁严丝合缝,一点异常的痕迹都没有,易铭大感意外,感觉刚才的经历,离奇荒唐而不可思议。
惶惑无主之下,易铭决定尽快离开此地,于是凭着那手机光亮,四下看了看,又摸了摸身上衣袋裤袋,只有瘪瘪的钱包和一只打火机,确认没有落下其他什么东西后,他就转身向洞口猫腰走去。
他边走边叫道:“喂,有人吗?”他这样叫喊,除了壮胆,则是想确认那李千秋还在不在。他的声音在不大的洞里回响,振聋发聩,让他背心发凉、毛骨悚然。见无人回应,易铭已不抱幻想,认定李千秋一定是走了。走着走着,不时回头又看看身后石壁,奇怪那石壁里面究竟暗藏什么玄机,想想又摇摇头,百思不得其解。
易铭慢慢向洞口摸去,渐渐的他看见了一丝光亮,洞口很快就到了。临到洞口,发现出口处藤藤网网、杂草丛生,和先前进洞时的状况可大不一样,他猫腰爬出去,想起自己搁在外面的东西,四下看了看,不见踪影。他又看见有些杂草已被折断,明显是因为人经过后造成的痕迹,易铭明白那李千秋已独自走了。
但是,让他吃惊的是在钻出洞后,放眼望去,发现四周有许多高大的松树和柏树。易铭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又看了看,但见有好几棵须一两人才能合抱,所处之地,树大林深、幽暗深邃。时值夕阳西下,几缕阳光透过高大的树荫缝隙,如探照灯的灯柱投射在离易铭不远处的空地上,这让易铭十分惊讶,恍如隔世。
要知道,这里由于前些年过度砍伐,大一点的树都几乎没有了,后来政府重视,通过封山育林、退耕还林等措施,这才长起来了一些,但无论如何都不会变成如此模样。他想着想着,怎么也想不明白,再次抬眼望去,见到树木因为太过浓密,以至于他看不到山下的人家,也看不到山下的坝子和不远处的集镇。
就在易铭惶惑无助之际,就听见远处树林里有人走动的响声传过来,从声音听得出来,那人在向自己靠近。来人脚踩在厚厚腐殖层上,发出噗呲噗呲的声响,这种感觉让易铭特别异样。易铭心里紧张,本能地躲在一颗大柏树后面,俯着身躯小心地注视来人。终于那人高一脚低一脚地走近了,易铭惊喜发现,原来来人正是李千秋,他手里正提着一个蓝布包裹,看上去累坏了。
易铭无比激动,对李千秋的误解顷刻间都抛到了九霄云外,他激动地大声叫喊道:“李先生,我在这里。”
来人回应了一声,高一脚低一脚地赶了过来,到了易铭面前,两手衬着膝盖,弓着身体,喘着粗气,歇了一会儿,就找了一处凸起的石块,坐了下去。对易铭断断续续地说道:“你、你醒了?我刚才、刚才去探了探下山的路。”
易铭满腹疑惑,用手四下指了指,他想从李千秋那里弄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李千秋自然明白他的意思,只是笑着说道:“一言难尽,待会儿我慢慢给你解释,让我歇息一下。”
易铭只好一言不发也找了个地方坐了下来,然后表情呆滞地注视着那几缕辉煌的阳光,知道已经是夕阳将下的时辰,再过一会儿,天会慢慢黑下来,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心里满是无穷无尽的疑问。
等了好一会,易铭见李千秋休息妥当了。迫不及待地问道:“这是怎么回事?我们进去之前还不是这个样子的?”
易铭当然对这周围迥异景象迷惑不解,特别是这无端冒出来的参天大树。谁知李千秋答非所问,说道:“这个啊!我实在不知从何说起,这样吧,我们边走边说如何?”
李千秋说话间,站起身,朝着自己来的方向前头走着,走了十几步,回头又招手,示意易铭跟上,易铭怔了一下,只好跟在了他的后面。
他俩走了不远,易铭就已经越发觉得不对劲,因为从这山洞到他家的距离本不足数百米,有小路蜿蜒相连,刚才来的时候,也是走的这条道。其实这条小路易铭再熟悉不过,打他还是个放牛娃的时候起,这里每一处都留藏有易铭深刻的记忆。但此时此刻,他们虽然确定无疑是朝家的方向走着,却几乎难寻路的踪迹。易铭对此更加惊异,疑惑不解地说道:“咦,这是怎么回事?”
他顾盼左右,见树木高大,林间灌丛甚少,由于地上覆盖了厚厚一层松针及栎叶,一脚踩下去,偶尔会陷得很深。易铭心神不宁走着,摔了好几跤,当他慌慌张张地爬起来,李千秋却自前面渐渐走的远了。
易铭越来越觉得不对劲,心里啧啧叹奇:这可不是原来的那种次生林,看这样子,仿若身处原始森林的景象。一路之间,本来有几棵熟悉的树木,他小的时候在这山上放牛,那几颗树木,他无不攀爬了个遍,而不管易铭如何找寻,却根本难寻踪迹。比如其中有香樟、杨梅,板栗、枇杷,而眼前树种,概无一致,却凭空长着不少宏伟古树。
易铭心里奇怪,不禁想到:这才几年,生态恢复得这么好?只是突然又觉得总有什么地方不对,他问自己:刚才来的时候都不是这等模样,难道这么多的高大树木是一瞬间长出来的……?
易铭内心更加慌乱惶惑,感觉这山形地貌,虽然隐隐约约有些似曾相识,然而这遍山景象,却更让他感觉陌生。于是,他朝一直前面走着的李千秋大声喊道:“喂!李先生,你等等我……。”李千秋不理不睬,只顾着赶路。
易铭恼怒不过,一阵风地跑上前去,堵住李千秋去路。质问道:“我让你等我呢!你想把我带到什么地方去?”
李千秋似乎也走累了,两手叉着腰,抬头努努嘴,示意易铭朝前方看去,易铭看了看,不知其意,不明就里。就问道:“搞什么鬼?”
李千秋回答道:“你看看那里,不觉得有些熟悉吗?那儿就是你家。”易铭顺着他指示方向,又看了一眼。前方大树成荫、乱石丛生,目光所及之处,并无一物。易铭回过头,冷冷问道:“你在弄什么玄虚?我们究竟在哪里?”
李千秋听罢,没有正面回答,只说道:“一言难尽,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说着又指着前方不远处说:“那里可以歇息一下。”
易铭望去,见前面不远处有一条涓涓细流,原本流水声分明早传到易铭耳朵里,只是他忙着赶路,又由于心情惶惑,所以没有注意到。
他俩坐在小溪旁光洁的石头上,只见李千秋不紧不慢地从兜里掏出一包香烟,自己点上,又递给易铭一支。易铭接过点着了,正欲开口,李千秋不等易铭问及,就反问了易铭一句:“你知道这条小溪吗?”易铭摇头表示不知,李千秋接着就说了一句石破天惊的话,他说道:“这条小溪就是你家乡的那条小河,这是她近四百年前的样子。你以为你现在在什么地方?你我此时此刻身在三百多年前,咱们时空穿越,到了这里,斗转星移、人是而物非,刚才那些景象,你也看到了……。”
易铭如何能信,冷笑一声,随即又说道:“你就会胡扯,你当我是三岁小孩是不是?”
李千秋早就料到易铭的反应,只置之不理,又接着说道:“这还不是你家,你祖上还在四川呢!三百多年前这里还没有开发,现在你所在的地方,你也看到了,还是原始森林。你们的那个镇,这时候人烟稀少,满打满算,只有几十户人家,你信吗?”
李千秋所说的,易铭听在耳朵里,感觉无异于天方夜谭,他无论如何都难以相信。易铭不等李千秋多说,插话说道:“你疯了!你说我们两个穿越时空回到了过去?这不可能。”
李千秋点点头,同时以不容置疑的口气说道:“对,正是这样,这将是一次奇妙的旅程。”
李千秋所说,无异于胡言乱语,所以易铭岂能相信,他大声吼叫道:“去你的!我才不信,你给我说清楚,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难怪易铭不信,他的直觉告诉他,这才一会儿的功夫,怎么就如此这般“天翻地覆”了?他的常识也在此时提醒着他,那种影视作品里荒诞可笑、瞎编乱造的时空穿梭的情形,是绝不可能发生的。这种科学假设,不只是缺乏理论层面的支撑,就他的那个时代,科学技术水平恐怕也还远远没有达到这样的高度。难道就刚才一阵强光,转瞬之间,这种荒唐的事情就发生了……?
易铭看了一下四周,放眼望去,层层叠叠,都是看不穿的森林。溪水水质清澈,阳光透过树荫,照在水面上,那水中还有几条小鱼,畅快地游着。小溪自南而来,往北而去,上面没有桥,目光所及,人迹罕至。他又朝所谓家的方向看去,那里森林幽深,境状自然对不上号,易铭的老宅所在之地,是有几户人家的,一家姓吴,一家姓陈,一家姓白,还有就是他李家了。那一窜四季永不干涸的一湾烂泥的梯田也不存在,假若这是他家所在的地方的话,不远处应该有公路,有一处石桥和拦河坝,而眼下这一切都没有,放眼望去,还是只能看到无边无际的树林。
李千秋仍旧不慌不忙,对于易铭大声的质问,并不意外,他将手里半截烟卷,只手比了个兰花指,随意一弹,那烟头子飞出老远,落在溪水中。遨游小鱼,不知此等为何物,好奇地聚过去,直撮了好几下。李千秋站起身,反手指着东南方向,对易铭说道:“你要不信,自己看一看,那是什么?”
易铭站起来,朝李千秋所指的方向看过去,立即看到了让他惊悚的景象。这景象彻底击垮了他的心理防线,致使脑子里顿时一片空白,随即背心发冷、汗毛耸立,他感觉身体绵软无礼,站也站不稳了,只好扶着一旁树枝,终于没有瘫倒在地上。
他对于眼见的景象,因为太过惊恐,以至于浑身大汗淋漓,两眼呆滞。但就是这一瞥之下,让他不得不相信李千秋说的话:他果然穿越了时空,到了几百年前的世界……。
这是源于他顺着东南方向密林的空隙看过去,看见了那列山脉和那座地标一般的大山,易铭不管怎么怀疑,但这座名为马鞍山的大山是永远不会欺骗他的。因为马鞍山的山形生的太奇特了,它就如一匹奔腾着的野马,有马的头、马的身子、马的尾巴,甚至那马脖子上的一排排大树,就如同马的鬃毛。这马鞍山名副其实,不止是神似,而且形似,像这样形神兼备,全世界也断然找不出来第二座。
这镇里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那位进士安盘金,有感于它的神奇,曾经为它赋诗一首,这诗名就叫马鞍山。易铭读到过,只是内容记得不太准确了,大概就是这么四句:
“腾云驾雾更追风,不受羁绊不受笼。插脚崖前云飞渡,昂首天外欲行空。霜雪妆点银鞍色,雷雨磨砺汗马功。但凭秦王赶山鞭,踏遍神州亦英雄。”
即便这诗写得有些毛病,平仄、对仗、用韵、具典也不严格,近乎于打油诗,但不管怎样,这诗还是有些气度的。
关于这座山还有着一个不同凡响的传说,自然是些玄之又玄的神话,其中有一种说法极为恐怖:说这匹骏马奔腾而过,身后留下了九十九个脚印,变成为九十九口山塘。山塘终年水不干涸,但假如它要是再踏出一步,这里方圆百里之地,将瞬间山崩地陷,变为汪洋大海。但不知何故在紧要关头它停了下来,化身为这座石山。
这不着边际的神话让童年的易铭十分担忧,激发了他幼小心灵的天生的恐惧感。他唯恐哪一天这畜生活过来朝前头迈上一步,易铭就会因此葬身海底,永世不得翻身。直到后来,易铭长大了,认识到这个传说的荒谬,这种恐惧感才慢慢消退。但当他每次注视着这不同凡响的大山,总是心存敬畏。
易铭听了李千秋刚才所说的话,震惊之情,难以承受,他想到了这个传说,感觉这恐怖的一天终于到来,传说倏忽成真,宿命就在眼前。他心神恍惚地看着它,夕阳霞光照耀山体之上,愈发明亮生动。易铭默默不语,恍若隔世,他脑际浮想联翩,如此好半天,一句话也说不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