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种种原因，“龙宫”开业不到两个月，里面的员工已经走掉了将近三分之一，志达所在的男宾部Ａ班基本上是现在的两个人干着以前三个人的工作。照这种情况发展下去，估计到过年之前将会走掉一半人。于是，总经理责成人力资源部到附近的西和县去招收了一批新员工。王小军就是那个时候被招进来的。
王小军个头不高，人长的黑不溜秋、贼眉鼠眼的，他一来就被分到了男宾部，跟志达一个班。由于他个头太小了，领班就把他安排在浴池边上摆拖鞋，也算是照顾他了，可那家伙横竖就是不干，说自己从小到大给他妈都没提过鞋。不仅如此，他还动不动就跟同事吵架，最凶的一次是一天吵了三次架，一下子得罪了三个同事，大家对他都很反感。可能就是因为这个原因吧，所以当领班询问谁愿意跟他交换岗位时，大家便都不做声。
那天下了班，志达一个人正躺在宿舍里看书，王小军忽然走进来问他：“你为什么要跟我交换岗位？”志达一愣说：“干吗问我这个问题？”王小军气冲冲的说：“我就想知道你为什么要跟我交换岗位？”志达爱理不理的说：“这还用问为什么吗？领班一问我就说……”“行了吧——”王小军打断志达的话说：“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都想赶我走对不对？”“谁说的？”志达不由从床上坐了起来，只听王小军冷笑道：“这还用得着别人说吗，你难道看不见我在更衣室里是踮着脚给客人开上面的更衣柜的吗？”志达说：“王小军，你什么意思啊？领班让你在浴池边摆拖鞋你又不干，你不踮着脚难道还要我们给你端条板凳吗？怪不得你动不动就跟别人吵架，我还一直以为是他们几个故意为难你，现在我才知道是你自己太小心眼了。”“你终于说心里话了吧？你终于看不起我了吧？在家里，爸爸看不起我；在学校里，同学们看不起我；在这里，你们也一样看不起我。我、我——”王小军抹了一把眼泪，扭头就走了。
志达缓缓的合上书本，他再也看不下去了，他不知道自己当时说错了什么，不知道王小军为什么要说这番话？难道真的是领班故意要赶他走？不可能，这绝对不可能。志达心想自己虽然不是很了解领班，可从领班所做的事情来看，从领班对待员工的态度来看，领班的心胸应该还不至于这么狭隘，心肠也没有这么坏。是的，一定是王小军想多了，或者是他有什么特殊的经历，这些经历使他变得疑神疑鬼，把什么都往坏处想，他不相信身边的每一个人。是的，一定是这样的。志达忽然想找王小军谈谈，就跟他当初劝说他的一个堂弟好好的念书一样的跟他说说。
晚上十点多，大家都陆续回到宿舍休息来了，王小军也早该来了，可一直到十一点钟却还不见他回来。志达洗完脚，爬到床上故意说道：“哎，这么晚了，王小军怎么还不来？”志达希望能从那个同事的嘴里知道，他们在某个地方碰见王小军之类的话，可有个同事却意外的告诉他说：“死了！王小军死了！”“对，死了最好，最好是死了。眼不见，心不烦。”有个同事也这么应和着。志达不由冷笑了一下，心想王小军不就是跟你们吵了几句架，还没干什么缺德的事情，还不至于到咒骂他死的地步，这些人也未免太过分了吧！
不知为什么，志达忽然很想去寻找一下王小军，就跟几个小时以前忽然想跟他谈话一样，不过他希望这不是出于对一个弱小者的同情，而是发自真心。可转而一想，又不觉哑然失笑，自己干吗要去寻找他呢，非亲非故，自做多情，发的那门子神经啊！可既然已经出来了，那就全当是散步好了，反正他自从来到这个城市里也没有好好的看一看这里的夜色，特别是这里的月亮，这里的月亮跟家乡的月亮是一样的，只不过看它的时间不同，地点不同，环境不同，心境不同。
志达缓缓的抬起头来仰望着，仰望着，也不知从什么地方飘逸出一丝丝柔光夜曲，在孤独的街头如春分送暖，朗朗泻照，姗姗来临，带一份纯洁，带一份真诚，没有飘溢的花香，却有灵动的倩影柔姿，在静夜中翩翩飘飞，静悄悄的，带给人们抚慰与安宁。月光如水，时而如一钩秀美小巧的天籁宠物，悬挂在茫茫夜空里向人们炫耀着什么，时而羞羞答答的，在云雾间穿来躲去，似年少孩童怕见远方陌生的来客，又似初嫁的大姑娘第一次去见公婆……
如水月光，千百年来，使多少远方的游子魂牵梦萦，又有多少文人墨客为您讴歌诗吟！您是这静夜里遥远的童歌恋曲吧？朗照着北方夜晚茶余饭后嬉闹着不肯入睡的天真童趣，先染照了那片秋收后田园上放飞的大红灯笼，接着又染白了故乡山脚下的那一条弯曲的小河，染红了街道两旁的路灯，悲歌，多少曲折，多少风雨，多少春秋，多少岁月……
志达想着想着就不敢再往下去想了，再想他就不是自己倒想是一个八十岁的老头了，他提醒自己说：“吴志达，你别忘了自己是来找人的。”终于，志达在广场旁边的一条石凳上上发现了王小军，他轻轻的走过去坐到他旁边说：“咋，喝酒了？还抽烟！”王小军白了志达一眼，没好气的说：“要你管，你又不是我哥。”志达轻轻一笑说：“你哥未必肯管你呢！如果你哥肯管你的话，我想你现在就不会左手提一瓶酒，右手夹一支烟坐到这里看星星来了吧。”王小军不说话，他猛灌了一口酒又吸起烟来了。
吴志达默默的注视着王小军，王小军猫着腰，一身的酒气，一只脚耷拉着，一只脚踩在石凳上侧身坐着。志达想了想就推了一下王小军说：“嗨，给口酒喝吧——”可王小军根本就不理他。志达想了想，又故意叹了一口气说：“哎，真没想到，好歹同事一场，连口酒也不给喝。”王小军这时回头看了一眼志达，然后就把酒瓶递到了他跟前。志达学着王小军的样子也猛灌了一口酒，可他没想到啤酒也这么呛，一时咳嗽的连气都喘不上来了。
“咋，你没喝过酒啊？”王小军狐疑的问志达，志达用手抹了抹眼睛说：“是啊，咋呢？是不是很好笑啊！”王小军连忙说道：“不是，不是可笑，是第一次喝酒不要这么猛。”志达说：“那我该怎么喝啊？你第一次是怎么喝的啊？”王小军就拿起酒瓶给志达做起了示范说：“你看，第一次喝酒最好是这样，就像喝茶一样，你感觉茶很烫，你要一口一口，慢慢的去品尝，去适应。”志达拿过啤酒嘴对嘴吹了吹，笑嘻嘻的说：“是不是这样啊？——茶很烫。”王小军就咯咯的笑了起来。就这样，志达和王小军搭上了话。
王小军从小就失去了父爱，后爸对他很不好，他小学没毕业就辍了学，一直在家里放牛、种地，后爸一刻也不让他闲着，干完了这个又让干那个，才十六岁的年纪就成了驼背，全村人都看着他可怜，可就是爱莫能助，因为他那个后爸太凶了，他只要看见村里的那个大人跟王小军说上几句话，他就会像审问犯人一样审问王小军，谁谁谁刚才跟你说了什么，是不是在说我的坏话，还是在跟你出什么坏主意？每一次王小军都会吓得浑身发抖，最后见了人只好躲着走，妈妈为了他经常跟后爸吵架，这次就执意把他送到龙宫来了。
“那你就活出个人样来，将来好好的孝敬你妈妈。”志达鼓励王小军，王小军却很不自信的一笑说：“就我这样，连小学都没念完，你看我这样能混出个什么人样来？”志达说：“你也知道你这样混不出人样来啊，那你以后就不要抽烟，不要喝酒，不要动不动就跟别人吵架好不好？”王小军说：“我不吵架，难道任由他们欺负我啊？”志达说：“原来你是这么想的啊！那你吵赢了又能怎么样呢？你这算什么本事啊？有本事你把工作干好了。”王小军说：“就这工作干好了又能怎么样，干的再好也只是一个小小的服务员。”志达瞪了王小军一眼说：“给你个总经理你干得了吗？你干不了。所以你最好就跟我一样踏踏实实的，不要这山望着那山高行不行？”王小军这时就努着嘴不说话了。
志达想了想说：“你知道咱们懂事长以前是干什么的吗？他以前混的还不如咱们，巴掌大的字不识一个，到现在连自己的名字都不会写，可人家现在却是全市最年轻的房地产商，身价一亿多。”王小军抬起头说：“我明白你的意思，可人活着总得有一点尊严吧？就像你说的打不还手，骂不还口，那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志达冷笑道：“你还是没明白我的意思，你就会逞匹夫之勇，为了芝麻大一点小事吵吵闹闹的，你不觉得丢人吗？我不知道你怎么样活着才有意思，你所要的尊严又是什么？”王小军勾着头又不说话了。
志达长长的叹了一口气说：“小军，你知道韩信吗？他是汉朝的一位大将军，他指挥千军万马给刘邦打下了整个江山，他够有意思，够有尊严了吧。可你知道他跟咱们这么大的时候他在干什么吗？他在给人家放牛，他四处蹭饭吃，他还钻过人家的裤裆，可他一点儿也不觉得丢人，反而活得更加自信了。人不可有傲气，但不可无傲骨。面子是要维护的，但要看是什么面子，有些面子是自己挣的，有些面子是大家给的。大家尊重你，说你好，那是给你最大的面子，而绝不是你那样争来的。有时候，你想着要给自己争面子，而你在争的时候却恰恰把面子给争丢了。我不知道你明不明白我说的话？”王小军说：“我知道你说这些话是为了我好，可有些话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就难了。”听王小军这么一说，志达就不知道该说什么了，搞了半天他是白说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