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复对刘希的激动不以为意。
夜雨学宫?
其他修士或者对其奉为圣地,可是在元复的眼中,也就那么一回事。
并不是看不起,而是因为他自小长大的山村中所藏的秘典术法同样浩若烟海,未必会比夜雨学宫少多少,而义父的见识也同样冠绝天下,若只是为了修行求教,他又何必舍近求远?
不过,这夜雨学宫……元复还真就非进不可!
“诶,老王头,别去同福客栈了,去汀兰阁,哎呀,差点就绕了路!还好,还好……”
一直沉浸在自己激动的刘希自然并不知道元复心中所想,好一阵之后才突然醒悟般挑开车帘对驾车的老者大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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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直行驶了大半个时辰之后,马车才在一处僻静的巷子口停下。
刘希等元复下车打发了车夫,便伸手一指巷子尽头,笑道:“元公子,汀兰阁就在前面这巷子里,小的先去给您安排,等您慢慢过来,保证一切备好!”
元复撑开雨伞,摆摆手,刘希听到他是往夜雨学宫求学,立刻就改变了投宿的处所,其中或者有什么原因,不过,应该也不是坏事,无关紧要的,他并不想深究。
汀兰阁就这小巷的尽头,元复慢步走到的时候,刘希已经和两个小厮等在门口。
不管是所处位置,还是门面装饰,汀兰阁看起来都不像是客栈,素雅而清静,围墙里面隐隐有亭台楼阁绿树成荫,就连门口的小厮也是清秀干净,举止文雅而自矜,身上全然没有寻常客栈伙计的市侩圆滑。
只是这初步的印象,元复觉得与其说这是一座客栈,还不如说是一座私人园林来的更加贴切。
打发了刘希,就有一个小厮撑着一把大油纸伞,领着元复进去。
走进汀兰阁,与门外所见自然又有所不同。
一路廊腰缦回,濛濛细雨之下檐牙高啄,绿荫掩映间亭台楼阁若隐若现,层次分明,屋舍俨然,几疑人间仙境,再前行十数步,就有梅香袭人,稍远处又有温泉雾起,其中荷花俨然,含苞欲吐,更有几只仙鹤拍翅起舞,顾盼自得。
这等所在,又怎么可能是客栈?
元复不禁点头轻赞道:“不错!”
小厮与有荣焉,笑道:“虽然我们汀兰阁比起城东睢园少了几分静雅,也没有西郊的听风水榭的地理优势,可是这里的设计机巧、园林布置却不遑多让!”
这话显然颇有自夸之嫌。
元复游目四顾,道:“因地制宜以势导景,也算上乘,可惜,却因为太过于注重细致,树林未成的时候或者还不显,如今便显得有些局促了!”
以前虽然没见过这等江南园林,可是元复不但过目不忘遍览古今,悟性更是远胜常人,一见实物立刻就能学以致用品评出好坏来,不过,若非因为这园林布置确实有一定水准,他也不会这么直言不讳。
小厮闻言大讶:“公子果然是好眼力,据说绿竹公子第一次到我们园子的时候也是这么说,还传为一时佳话!”
有珠玉在前,小厮并没有因此不忿,反而卖弄似的介绍起汀兰阁如何的好,如何的为人做追捧,元复却不愿再多说,只是随口应付。
见他并没有说下去的兴致,小厮也识趣的住口,专心带路,片刻之后就远远的看见一条河流,正是鼎鼎有名的锦江,两岸绿荫掩映着一座座大小不一的院子。
几个转折之后,两人就来到一处雅致的独立小院前。
院子不大,里面横竖着三五间茅屋,院外以半人高的篱笆虚围,屋前不大的空地处一株碗口粗的梅花开得正浓,篱笆上木扉虚掩,一条石径直达茅屋门前石阶,屋后就是蜿蜒的锦江分流之一。
小厮停下脚步轻拉门前铜丝,就听见茅屋屋檐下的一串风铃发出清脆的声音,又对元复道:“公子便请在此处歇息,若是不满意便请吩咐屋内的姐姐,自会替您另换住所!”
元复点点头,就看见茅屋门扉开启,一个约莫刚及笄的素衣少女从里面转出来,颜色秀丽,罩着一件兔绒青缎面斗篷,看见院外两人,脸上就染上了笑意,趿着廊檐下的木屐,撑开门前油纸伞,轻盈的来到门前。
“梅香姐姐,这位是雍州来的元公子!”
“小婢梅香,见过公子,公子请!”梅香敛衽为礼,见元复点头,随即就将伞遮住他头上雨丝,引着进了院子。
进了屋,撩开门帘,就有一股暖气扑面而来,迥然于门外的寒意冷气,梅香沏上热茶又抱来手炉,然后笑问:“天寒地冻,公子可需热水先泡泡?”
元复现在不是冷酷的杀手,而是远来求学的修士,何况还要住在这里,当然不能拒人千里,微笑道:“不必,修行之人却也不惧这几分寒气!”
梅香应和,又道:“公子来自北方,吃食可有什么讲究?我们秀城菜肴多有放辣,您若是不习惯,小婢便与厨房交代一声,或者您有什么习惯的吃食,也可吩咐小婢!”
元复摇头道:“没那么多讲究,只是有一个问题!”
梅香含笑应道:“您请吩咐!”
元复道:“谈不上什么吩咐,就想问问这里住一天得花费多少?”
梅香愣了愣,随即掩嘴轻笑:“公子真是个有趣的人!”
她显然以为元复是在开玩笑,不过还是老实的答道:“这座小屋按制是每天十五两银子,若是有额外的用度再按市价增补,并不会贵!”
十五两银子,已经足够普通三口之家过上一个月的富足日子了。
元复不缺钱,也并非没有挥霍过,可是他是打算在这里住到学宫开学的,每天十五两——近三个月的时间,一千五百两是妥妥的,这可就不是小数了。
梅香见元复听了之后似乎就一脸愁容,不禁扑哧一笑:“公子您这样的人难道还担心钱吗?”
元复不知道这姑娘心中所想,不禁奇道:“你见过的修士都很有钱?”
梅香眨眨眼:“难道不是吗,你们都是把几十两银子一颗的丹药当豆子吃,还能缺钱?”
正所谓穷文富武,而修士,在普通人眼中更是要靠金山银山堆出来的。
梅香不能修行,可是她在这里也算见得不少,大多修士都将丹药当豆子吃,随便一吃就是几十上百两,听说珍贵的丹药更是一颗就要成千上万两银子,有的丹药甚至有钱都买不到。
其实,也有两种极少吃丹药的修士,一种是真正天资绝世的天才,这种人无须借助外力,因为丹药多少总会蕴含丹毒,吃多了会有碍以后的修行;至于另一种,当然就是没钱吃不起丹药的了。
这两种人是修士中的异类,梅香都没见过,自然也就不知道。
看着梅香一脸理所当然的表情,元复又问道:“你们这汀兰阁每年都专门接待远来求学的士子?”
“是啊,每年过年之后,这里都会住的满满的,有时候一座院子还会住好几个呢,公子您是赶得早,我们这里还就您一个!”
“那考试完了,那些士子走了之后呢?”
“就空着呗,一年中得大半年都空着,因为我们有规定不接待普通人,就算平时偶尔有些推不掉的小姐公子来游玩,也最多就占去一两座大的院子,像您现在住的这种小院落只有图清静的单身客人才会来!”
这些并不是什么秘密,梅香也不隐瞒,但凡元复有问她就有答。
原来自己也成了别人眼中的冤大头!
元复有些哭笑不得,不过他也不在意,真说起来,十五两一天住这样条件的处所,贵是贵了点,却也不算太离谱,何况还有这么一个俏丽的丫鬟,也算是人有所值。
梅香一看就知尚是完璧之身,虽是丫鬟,可观其言行举止,皆进退有度,显然受过良好培训。
观其仆而度其主,加上这汀兰阁的布置安排,敛财有方却行之有度,其主人应该也是胸有丘壑,非同流于世俗的蠢物。
而且,此人专门做修士的生意,显然有所依仗来头定然不小,否则偌大的秀城岂会没人抢了这块肥肉?
不过元复却不想与其有什么交集,吃蛋不必见下蛋的鸡,住店自然也不必认识老板。
梅香俏丽可人,又颇会迎合,闲聊倒也甚是愉快,时间流逝,她看着窗外天色已暗,就笑道:“天时已晚,小婢这就吩咐厨房给您准备晚餐,公子可有其他的什么吩咐?”
元复略一沉吟,道:“吃的倒不用特意准备,随意即可,你替我准备几套衣衫,不要艳丽繁琐,简单淡色为好!”
梅香看了看元复随身一个小小的箱子以及一柄油纸伞,了然的点点头,转身进屋便拿出一副软尺,细心的替他度量尺寸,然后就着几案上的纸笔记下,熟练利落,显然不是第一次做这事。
“公子若是怕闲着,这边就是书房,可以去打发下时间,小婢去去就回!”
说罢,梅香就盈盈告退,趿着木屐撑着雨伞踢踢踏踏的出了院子,迤逦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