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落
L 还是一如往常，电吹风用完了，不是把开关调拨到“OFF”，而是直接伸手拔插头。
D 一边洗手一边看着那个停留在“MAX”档位上的电吹风。连摆放的位置也悬而又悬，下头一堆瓶瓶罐罐累出岌岌可危的停顿。D 觉得果然没错，就是类似这样的事情，特别扎眼，受不住。有人若问起“分开的原因”，他能举出大把例子，好比这个电吹风。就算会被评价为“太鸡毛蒜皮了”，但只要D 浮上一副满是深意的苦笑--他擅长这类神色，是天生的，一点点着力就举重若轻地暗示了好似有多么严重的隐情，再小的事都在他微颤的睫毛下酿成了哲理，让外人不禁惴惴地道歉，“也是，我们不了解实情嘛”。
实情就是电吹风，是今天正面挂明天反面挂的毛巾，是永远不从尾端挤的牙膏，非要留四根清晰的手指握痕在上面，攥得一派血海深仇。继续，哪怕就在这个区区几平方米的小卫生间里，“分手理由”也有丰富来源--D 从隐形眼镜药水上摘下在那里站临时岗的塑料瓶盖，翻过来一看里面果然是奶茶公司的“谢谢惠顾”。而眼镜药水真正的盖子，D 上上下下找了一轮，原来它滚在马桶旁边。
D 觉得它在被自己捡起来的过程里绝对有哭喊着“求你救我们出苦海吧！带我走！ Help ！ S.O.S. ！”
D 在离开L 房间时，还真的拿上了那瓶隐形眼镜药水。除此以外, 有L 放在床头的一本书，一条挂在玄关的围巾。D 忍不住嘲笑自己的行为像变态跟踪狂。但在出门前，他忍不住重回到乱糟糟的屋子，看了半天，从沙发扶手上捡走一副L 不知何时扔在那里的潜水眼镜。
背包甩到肩后，退到走廊，他关了门。
门上贴着数张欠费催缴单。L 在上面是没有名字的，只有住户房号。“1503室”。她叫这个名字。
D 也顺手将它们撕了下来，叠成端正的方块放进衬衫的前胸口袋。
“1503 室”现在就换到贴近他心脏的位置。
“抱歉”“那个，抱歉--”“啊！等等，请问你住几楼？”
两年前的一天，D 加班回到家已近深夜，他被从内到外的困倦裹得密不透风，因而那个声音追着他问了三声他才反应过来是在和自己说话。
他提不起力气回答，用眼神发表了80% 的“什么？”打出一个因为懒散而格外冷漠的招呼。
“请问你住几楼？”说话的女生退却了半步，可还是提起了劲道向D 完整地发问。两人站在大堂通往电梯间的隔断玻璃门前。
“……有事吗？”累归累，手腕上的指针还是提醒了D 在凌晨一点不对陌生人随便透露自家地址是常识。
“啊你别误会，是这样，我忘带门卡了，我住15 楼，所以……”
“哦……”小区出于安全考虑，给每个业主配备了专门的门禁卡，没有它的话，不仅没法打开隔断门，之后照样乘坐不了电梯，“但我住20，你还是到不了你那--”
“没关系的！我跟你坐到20，然后走楼梯下去就行了。比我自己爬15 楼要好得多呢！”
“……好吧。”D 想，也就是女生，若是换了男的，这番说辞还是很难博得自己信赖的吧。他又多虑地把对方囫囵扫了一圈，穿着蓝色拖鞋，一条极短的白色牛仔裤，灰T 恤看来更是居家，配合女生手上印着便利店LOGO 的塑料袋，沉甸甸地拖累出她的站姿向一边倾斜。为什么会被关在门外的前因后果多少能被推理完整了。
D 刷开了玻璃门，女生跟随自己一起进了电梯。
电梯四面都嵌了镜子，一个D 吁口气，就是无穷个D 在此刻松懈地卸甲。他不耐地准备解开衬衫领子，镜子里的动作被逐一串联起来后，等手刚举到颌下，D 突然反应过来这密闭空间里还有另一个人。
同样在四面镜子下无穷无尽的另一个人。
D 忍不住从倒映的画面里去打量，女生迎着他的视线，让电梯里前后左右都是她的笑了，D 不知怎么一瞬觉得自己又被束缚了起来。他转移注意，去看楼层指示灯，从“13”“14”到“18”“19”，等抵达“20”后，D 才察觉自己居然一直憋住了呼吸。
到底是哪来的小心翼翼？
出了电梯，女生朝他又一次道谢，转身推开了安全通道的大门。D 听见她的脚步合着塑料袋，三步并两步，奏的全是结局圆满的欢快，渐渐它们在迂回的楼梯上远去了，周围又恢复成平静，女生是块眼见要沉到底的石头，她掀起的微澜已经愈合，整个夜晚还是完好无损的。但就在D 停在自家门前掏钥匙时，脚步声又匆匆倒了回来，直到气喘吁吁地定在他背后。
“……”D 徒然觉得危险--他说不好是出于什么担心，可他还是担心了什么，心擂得有点快，不知该看女生的哪里，但声音还比眼神更飘忽，“怎么了吗？”他实在吃不准对方会给出什么答案，这份莫测在此刻几乎是危险至极的。
“我，那个--”她皱着一张脸来，楚楚的特别乖顺。原来是先前在大堂等救兵出现等得无聊了，拿了房门钥匙在茶几上给自己算命，D 是在那个当口登场的，四十五分钟后总算终于迎来的恩人，让她喜出望外，钥匙直接忘在了茶几上。
D 听明白了：“你是想我再陪你坐一次电梯？”心里万般无奈地甩几个字“这人是个笨蛋啊！”
所以说，早在两年前的首次碰面开始，D 就应该知道，自己面对的是个什么家伙--“笨蛋！”他的定义很准确，前缀各种形容都顺眼，毛毛躁躁的笨蛋，不知悔改的笨蛋，无可救药的可爱的笨蛋。
成为恋人后，L 一样会忘带门禁卡，电话那边的D 知道了，脚下的油门不自觉要加快，L 急了，“你慢慢开我打会手机游戏就好。” D 的车在路上一塞就是四十五分钟，抵达时L 从泳池里捞起来的头发已经被烘成了自然干，蓬得几倍大。D 上去敲她脸，L 睁开眼后勾住D的胳膊跳起来：“其实在你之前已经有三四个人拿着卡进出了。”
“欸？那他们没准你跟着一起进去么？”
“没啊。我都没对他们开口说话。”
“为什么？”
L 将头往D 的肩膀上一搁，电梯的镜子里就是无数个前前后后上上下下的“不言而喻”。
“……笨蛋啊。”
“不应该是可爱吗？”L 甜甜蜜蜜地蹭着D。
“狮子。”D 看着镜子戏弄她，“今天草原上的天气看来很干燥啊。”
L 鼻子里“吼吼”地答应他。
也算是天衣无缝的默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