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考多少分?”戴着黑边大眼镜的中年男老师面带着不冷不热的微笑问道。
“300多。”
“300多少?”
“320。”
计算器噼里啪啦地响着,“学费8000”声音酷似正气凛然。
“这么多。”他有点郁闷。
“学校就是这么规定的,根据高考成绩收学费。”
天气炎热得连苍蝇都在寻找阴凉,一只苍蝇盘旋着降落在办公室门把手底下的阴影区域。还没等它落了汗就又惊恐地飞离了这里。门开了,一个家长和一个学生走了进来,他们小声嘀咕着,看着前面正在报名的他。
“叫什么?”那个老师继续问着。
“郁木。姓郁的郁,金木水火土的木。”
大黑边眼镜的老师在一张条子上认真地划拉了几笔后说:“拿着这个去财务室交钱,然后再回来给你分班。”
拿起条,他转身向门外走去,在这个短暂的时间里,他瞥了一眼站在门口的那对母子,妈妈很瘦,儿子略胖,他们悻悻地微笑着看了他一眼,眼神中似乎带着一丝不安和忧虑。
“报个名也带家长,成绩应该很不错。”郁木沉思着走出门外。
教室里挤满了搬桌子、擦椅子的人,讲台前方有几个女生正在为争座位争吵着。郁木坐在了最后一排靠近后门的座位上,他之前的3年都是坐这个位置,这里能使他感到安全和舒适。
两个月的时间并不很长,桌子上已经积攒了一层灰。用抹布简单地擦去了桌子上的尘土后,几个用小刀刻在桌面上的字清晰可见“穿过这片地狱,我就能看到天堂”。这应该是某位前辈留下的篆刻。郁木呆呆的看了片刻后,用钥匙在句末加了一个深深的问号。
萍水相逢的一群人们在互相攀谈着,这是一群特殊的老兵,在纪念抗战胜利的伟大日子里开始了他们新一轮的战斗。角落里的郁木并没有参与其中的意思,只是傻傻地看着窗外。教室在一楼,窗户正冲着学校大门的方向,这和他原来高中时出奇的一致。他习惯性地望了一眼学校大门和传达室,这是他过去3年在学校最常做的动作。在原来的高中有一个充要条件,如果校门开着,而且传达室里又没坐着某个变态的教导主任的话,那他们就可以出去上网或吃拉面去了。班主任是不会发现的,因为在没她课的时候,她只有在早上上学和晚上放学时才会出现,除此之外的时间是由他们“自由支配”的。因此这个习惯动作也跟着郁木来到了这里。传达室里值班的是一位中年妇女,这和原来学校的老大爷还是有一定区别的。“这回烟估计是不好使了!”郁木眨巴了几下眼睛。在原来一盒中南海就能管他好几天的“出入平安”。可现在他并不想胡思乱想,静静地整理着自己的书本,他决心要和过去的光辉岁月彻底说再见了。
一个貌似和蔼的男老师走了进来,在以后的日子里他被证实的确是和蔼的男老师,大家也在以后的日子里给他了一个和蔼的称呼“老头”。
“首先做一下自我介绍,我姓黄,是你们的语文老师也是你们的班主任……”说话的便是他。刚一开口,班里就有了第一次零星的议论和微微能听到的笑声:“我靠,我花了那么多钱,怎么给分个姓黄的班主任啊,估计这一年又他妈得黄了……唉,你们女生可得注意点了,这老师可姓黄”……“什么,姓王?”
“现在我先简单说明一下我们这个班的情况和所要遵守的纪律,我们这个班是复读10班,学校一共有10个复读班,从分班的原则和理论上讲我们是成绩最差的班。但我不认为大家通过这一年的努力不会比那些暂时比我们成绩高一些的学生在明年的这个时候成绩要好,所以说……”不愧是教语文的老师,语言表达能力的确是强,想要短时间明白他的意思还必须要稍带上一些数学的逻辑思维。
在这种无法招架的持久战面前,能做的只有疲惫不堪地正面防御,不久战士们便一个个地倒下了,他们以小声地打呼噜、闭目流口水状做着最后的抵抗。由于前方的战士相继倒下,郁木的眼前豁然开朗,他第一次清楚地看到了老头的样子。个子不高,瘦瘦的,头上稀稀拉拉地盖着几片头发,梳理有型。脖子上用线挂着的花镜腿搭拉到白衬衣的第二个扣的位置,在一条老式西裤下面隐约是一双圆口的老头鞋。面容极清晰,严谨且慈祥。
太阳开始有了落山的迹象,天气依然闷热。
闷热的不仅是8月的天气,还有一群浮躁的心。毛主席曾说他们是早上8、9点钟的太阳,那么太阳落山时又该是几点呢?他们对伟大领袖的话半信半疑,因为他们并没有在那个光芒万丈的年代生活过,他们都是在90年代后出生的,伟大的光芒已经消逝20年了。这是愤怒的一代,他们都抱怨着没能赶上阳光普照。这是悲哀的一代,他们连精神领袖和膜拜的对象都找不到。有的只是自己。
闷热。郁木洗了把脸,用毛巾擦拭着脸上的水。他已经回到了家,说这里是家有些勉强,暂时姑且算吧。学校本来是寄宿制的,食宿餐饮设施齐全,但由于他们是计划外的复读生,所以学校也就没有多余的宿舍来圈养他们了。他们统统要走读。
由于复读班的鼎鼎大名,所来的学生也遍布了全城的各个角落。离家远的大多会选择在学校附近租房子住,而且大多是全家搬迁。现在不都提倡“高三”一年,家长陪着孩子一起苦吗?其实也不知道这是从哪个先烈那里兴起的口号,原来只折腾学生,现在连家长也一块折腾了。不过家长们也都满心欢喜地加入其中,他们觉得人家的家长都受了折腾了,咱要不受那就是落后,为了孩子咱也得受这份折腾。
郁木的父母就没有那么“可怜”了,由于工作的原因,加之郁木从小养成的独立性格,他们坚定并且放心地让郁木自己在学校附近租了间房子。其实他们根本也不用那么操心,郁木早就向他们保证这一年会刻苦的。吃饭的问题在学校食堂就已经解决了,在这里他所要干的无非就是学习和睡觉而已,这是他们帮不上忙的,所以他们只是偶尔过来监督一下郁木的学习,买一堆他们觉得这个阶段他应该补充的营养。只此而已。
打开台灯,郁木坐到了写字台前,他打算从今天起开始奋斗了。台灯是所谓的护眼灯,但郁木并没有感受到它对眼睛的保护。他并不习惯在昏暗的房间内面对这样明亮的光源,感觉自己好像已经很久没有这样地生活了。安静,沉思,认真回忆今天上课老师所讲的内容。脑子好是天生的,所想的答案很快就出来了,今天根本没上课。在老头说完“事”之后就宣布放学了,明天才是正式上课的第一天。
郁木还是有点不甘心,随便拽出了一本英语书,开始了一种叫做背的行为。笔尖在纸上飞快地划着,时间也在这一个个的字母间流逝。在夜深人静的某一秒钟,终于,台灯熄灭了。
睡觉是件享受的事,如果人能睡一辈子,那又是何等畅快。梦境中的宿命永远是没有痛苦的,即便是最悲壮的死去。我们在梦境中也是无法预知未来的,很少有人能够按照自己的意愿做梦,这和现实中的我们一样。但梦永远会有醒来的时候,那现实呢?
又是无梦的一夜。闹钟响到第3遍的时候,郁木还优雅地漂浮在他的床上。不过很快他便坐了起来,速度之敏捷不逊于任何武侠小说里的人物。一把抓起闹钟“我操”,飞奔开始。学校离他的住处并不远,狂奔只要5分钟的路程。疾风扫过了楼下的煎饼摊和学校门口的小卖部等建筑,终于刮进了教学楼。这股势如破竹的力量终于在上楼梯的时候被阻止了下来,在楼梯的拐弯处他没能及时刹住车,摧枯拉朽般地撞倒了一个背着画夹子的人。大画夹子生硬地拍到了他的脸上,顿时鼻头和眼圈都红了。“对不起啊”郁木都没来得及看看那人,甩下一句后继续朝教室的方向跑去。
从后门的窗户偷偷望进去,老头已经来了,他正站在讲台桌前擦汗,迹象表明他也刚到。郁木轻轻推开后门,不声不响地坐在了自己的座位上,把头埋在课桌底下大口地喘着粗气。老头擦毕汗后拿着一张推测是座位表的东西,环顾教室每个角落。“嗯,正式开课第一天,大家表现都不错,没有一个迟到的,希望大家在今后的日子里……”
郁木揉了揉发酸的鼻子,整理着第一节课要用的东西,其实他也不知道第一节课应该是什么课,只是一种无聊的等待罢了。正前方处隐约飘来了一阵阵刺激性的气味,一个一身西服的哥们正在进餐。西服,西裤加皮鞋,就差领带了,郁木上下打量着他。用手指轻轻地捅了一下坐在他前面的哥们。没料想他的反应很大,慌忙把手里的食物塞进了桌斗里,使劲地咽下了最后的一大口,把头扭了过来。郁木战战兢兢地看着他,他也战战兢兢地看着郁木。
“有,有事啊?”这哥们的嘴角上还挂着一抹面酱。
“哦,没,没事。就是想问问你第一节什么课。”
“我也不知道,等着吧。”他从桌斗里翻出已经咬得支离破碎的半套煎饼果子。“吓死我了,我还以为是老师呢!”
“哦,呵呵,不好意思啊。你继续。葱花放得够多的!”郁木用手挥散着面前的空气。
“恩,辛苦你了。”
他叫林丹,和某位体育明星同名。若不是上课时偶尔老师会叫到这个名字,恐怕大家早就忘了他的原名,在今后的一年里大家都叫他丹哥。这个丹并不是林丹的丹,而是皮尔卡丹的丹,因为大家始终认为他是假皮尔卡丹的代言人。而丹哥也不负众望,在这一年的时间里几乎每天都是这种打扮,以至于最热的伏天里也是用梦特娇的T恤来圆场的,为的是保持风格。
“你多大啊?”郁木随意又略带刻意的问。
“18,快19了,你呢?”
“19,快20了。”郁木怀疑地看着丹哥成熟的脸,但又从丹哥的言谈中反映出的心理年龄上勉强相信了他的话。
这节早课二人交谈甚欢,互相都忘了他们是来立志苦读并发誓不浪费一分一秒的有志青年。也许在这样一个陌生的时间,陌生的空间内,交流的冲动要远比那些摸不着边际的理想来得更加猛烈。
早课就这样意犹未尽地结束了,短暂休息5分钟之后是第一节课。大家利用这不长的时间干着自己想干的事,伸懒腰,吃早点,混杂地咆哮着聊天,丹哥邀请郁木同去厕所,郁木也爽快地站起了身子。但这个动作很快便被他收回了,一个戴着大黑边眼镜的男人一脸正气地走进了教室,他就是老激。这个名字在这个学校已经流传了很多年头了,原因很简单。不论任何时间,任何场合,任何讲话或谈话,老激总会用他那铿锵有力,热血沸腾的话语鼓励和激励着每一个学生,让他们都会感到自己的前途有多么的光明,自己的未来是多么的美好,总会不由地使每一个人联想起那些激情燃烧的岁月和岁月燃烧的激情,这也许就是能成为一个优秀教师所必须的吧!他就是老激。
“今天是我们正式上课的第一天,作为主管复读班的主任,我要利用这个短暂的时间,简单地说一下。虽然我们在今年的高考中成绩并不是很理想,但是我坚定地相信,大家在通过这一年拼命地努力、努力再努力之后,在来年的高考中,一定都会考入一个让自己满意的学校!对此我深信不疑,我希望大家也能坚信这一点。所以说,我们从今天开始就要……”老激面带微笑且激情澎湃霸占着这短暂的欢愉时刻。上课铃早就打了,可老激似乎并没有注意到这一点,还是意犹未尽地神聊着,战士们终于第一次感受到了老激“简单说一下”的威力,又一次地集体倒下了。
郁木隐约从后门的窗户看到一个人影在向教室里张望,但很快便消失了,一会又出现在了前门的窗户上。在短短的几分钟内她来回数趟穿梭于前后门的两个窗户间,周而复始,焦急而又无奈地向内张望着。很快全班的人都发现了她,唯有沉浸于滔滔不绝中的老激无所察觉。
“这是谁啊?”丹哥回头问郁木。
“可能是老师吧?”
坐在前排的一个胖子终于憋不住了,他穿着一件印着格瓦拉的T恤,貌似像个革命者。在老激把目光扫到他脸上的一刻,他用手指了指门外。老激顺着他所指的方向看了过去,又马上看了看手表,不好意思地过去开门。外面的女人终于被放了进来,她也尴尬地不知道该说点什么好“呵呵,没事,没事,您接着说。”老激搭着笑脸说“光顾着讲话了,都忘了看时间,您赶紧上课吧。”边说边往门外走,两人微笑道别,好像一切都那么合乎情理。上课已经15分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