位于紫禁城东北角的仁寿宫花园。
仁寿宫是一座偏远的宫苑,在明朝主要是用于先皇帝的嫔妃们的居所,当然也不是尽然如此的。
仁寿宫花园里此刻灯火通明,数十盏气死风灯将这里照的纤毫毕现。各处十步一岗,五步一哨,严防有人随意走动。
夏园的溪觞亭,内操的武宦兵士早已将这里围了起来。皇帝和皇后还有皇太子殿下此刻都在里面。
尸体已经被打捞上来了。两个人,一个是年龄二十左右的宫女打扮,另一个正是二皇子朱慈焴。不过,那宫女是死死的抱着二皇子的。
打捞的小太监说,尸体捞上来的时候就是死死地抱着二皇子殿下。众人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将已经僵硬的宫女的怀抱打开。
如今闻讯赶来的皇贵妃范氏当真是伤心欲绝。跪坐在青石地面上,抱着浑身湿透的小孩子哭的死去活来。
旁边的翊坤宫的大宫女心莲心荷,紧紧侍立在左右。
大公主朱淑娥看着母妃哭的伤心,也跟着哭了出来。今年五岁的她,已经被册封为永宁公主。乳母怕她看到了这场面会害怕,只是抱着她站在人群外面。
天启招招手,示意乳母,把公主抱过去,到亭子里去。
魏忠贤则忙着指挥小太监们,赶紧清理了现场。然后来报天启,道:“皇上,这件事儿?”
“查,给朕好好的查,先查这个宫女的身份。哪个宫里的,做什么活计,都给朕查清楚。还有,今日送二皇子回宫的小太监呢,给朕找来。”天启当真是要被气昏了头了。
兰贵人小产一事未平,这又出了这件事,死的还是自己的儿子,任谁被这种事情挑衅,都是不可能被允许的。
不多久,派去调查的小太监就回来了,正在向魏忠贤报告。
“叫他过来,朕要直接听他说。”天启看着小太监急急的跑过来,赶紧命令道。
“是,皇上。”小太监说着,一路小跑直接进了被包围的亭子,“皇爷,这宫女是咸安宫灶上的,平日里并不张扬。只是前几日被皇后娘娘要去了,然后就不得而知了。至于乾清宫送二皇子回宫的小太监,是小贵子。不过,奴才找到的他的时候,已经咬舌自尽了。”
“废物……皇后!皇后!又是皇后!来人……”天启刚才在景仁宫中,听闻是皇后派人去给兰贵人推拿,才使得兰贵人小产,母女双双毙命。如今,乍一听到这件事又事涉皇后,就如同一把干柴点着了,这火噌的一下就起来了,“将皇后禁足坤宁宫,闭门思过,等候处置。”
天启此刻,眼睛无比的酸涩,内心里更是伤心欲绝,自己一日之内失去了两个孩子还有一个女人,这些事情怎么就一下子都蹦出来了。皇后,皇后,难道皇后当真这般歹毒,枉我刚刚还那般的信任她,没想到自己最信任的人,竟然是个蛇蝎毒妇。想及此,又是泪流满面。
张皇后本是站在天启身旁的,待听到小太监报告说道皇后时便有些惶然。
本来还想着向皇帝解释清楚,自己并没有差人去咸安宫要过人,只是还不待说,天启便恼羞成怒了,下令禁足自己。
皇后刹那间怔神儿了,当真,皇上还是不相信自己这个糟糠妻。念及此,心如死灰。连自己的男人都不相信自己了,还要在解释求情,又有什么用。
只是怔怔的向天启行了大礼,然后由宫人掌灯,就欲携了皇太子回宫。
“父皇,父皇,不会的,不会的,母后绝不会害人的,父皇一定要查查清楚啊……”小朱慈燃当真是无语了。自己的这位母亲当真是和前世的自己一个性子,平日里不与世争,倒也罢了,没成想,到了生死存亡的关键时候了,竟然还是那般的倔强。看着母亲就欲转身去走,自己急忙去拉住了张皇后,只是一不小心,一眼没有看到路,绊了脚,摔了个大马趴。无意间猛然的这一下子,当真是痛的厉害。
好一阵儿,稍稍缓过了劲儿,才翻个身,坐在地上,揉着下巴骨还有胳膊肘,龇牙咧嘴的。张皇后急忙转身去看自己的孩子,一时间谁也没有去在意皇帝的旨意,全被皇太子这一摔,给摔忘了。
王良妃和段纯妃没有孩子,所以不用担心避讳孩子什么的,宫里出了这么大的事,要是不来看一看,怕是说不过去的。刚才听到皇上要将皇后禁足,忙不颠的都向皇帝求情。
段纯妃正向皇帝说着平日里皇后管理后宫,劳苦功高,现在事情还未查明便要禁足宫中,有失皇上仁德。天启却是冷着脸不说话。
忽然,小朱慈燃,猛地战起身,迈着小步子跑到宫女秋桃的尸体旁,抓着她的手仔细的瞧着。
一众人都被太子的突然举动惊到了,天启忽然看到太子跑到尸体旁,看人家的手,刚欲怒斥,便听到小朱慈燃喊道:“拿火把来。”说罢,几个小太监忙举着火把走到近前儿,给太子殿下照亮。
小朱慈燃确实是发现了一些不对的事。
后世的时候自己很喜欢看小说,起点什么的网站都是常客。其中有一部讲的是法医穿越回古代的事情。
所以里面有些法医学的基本常识,因为自己很感兴趣,所以有些东西自己便记住了。其中就有关于尸斑和尸僵的记载。
尸斑,顾名思义,就是尸体上的斑痕,是指人死后,尸体不能移动,长时间保持一个姿势,身体内的血液由于重力作用便聚集在尸体下部,然后血液凝结后形成的斑痕。
而尸僵,便是人死后,尸体变得僵硬的情况。一般情况下,尸体在死后半个小时至两个小时内就会硬化,九小时至十二小时完全僵硬,三十小时后软化,七十小时后恢复原样。
刚才就在自己摔倒爬起来的时候,隐约间看到了宫女尸体手肘上的尸斑。有尸斑不是什么稀奇事儿,可是,在这个尸体上出现尸斑就不能让人释疑了。
根据推测,天启皇帝和大家本来一致认定,这件事应该是这样的。前几天皇后从咸安宫要来会推拿的宫女秋桃,然后,命令秋桃,今日午后去给兰贵人推拿。秋桃推拿后,便回去了。
晚间,兰贵人小产。
正在和皇子们玩耍的天启皇帝急于探望,便命人把皇子公主们送回各宫。在皇上和众人都在景仁宫探望兰贵人之迹,宫女秋桃又骗了送二皇子回宫的小太监,然后拐了二皇子,来到仁寿宫花园,抱着二皇子投湖自尽。
事情似乎就是这样,又合情合理。这就是有魏忠贤帮忙分析的结果,天启也不疑有他。
此刻,魏忠贤正站在天启身旁。本来一切都按照自己设想的一般发展,天启也相信了,事情又合情合理。只是,这个小太子似乎不相信。
小朱慈燃此刻正在想着事情,本来人是投湖自己,而且,按照推算,天启和孩子们在乾清宫一直待到晚上七点多,天黑了有一段时间。
景仁宫来报兰贵人小产,皇帝急急的就去了。然后在景仁宫待了差不多两个多小时,又有人来报发现的尸体。直到现在,不过十点三刻的样子。那么也就是说,人死的最多三个小时不到,应该在两个小时左右。
小朱慈燃抬抬尸体的胳膊,发现胳膊有些僵硬,又挪挪腿,不是特别的僵硬,说明尸僵已经基本全面形成,初步判断死亡时间应该在四个小时以上。
然后小朱慈燃掀开死者的外衣,看到背上有很明显的紫黑色的尸斑,又卷起死者的裤脚,发现小腿肚上也有明显的尸斑。
这就不对了,死者是投湖自尽。那么在水里,由于身体不能长时间保证躺着的姿势,那这种形成在身体背侧的尸斑不应该啊,就算有,也不应该这么明显啊?
很显然,根据尸斑来看,尸体死亡应该有五个小时了。也就是说,宫女秋桃是从景仁宫出来后不久便遭人杀害了,然后一直保持着躺着的姿势在一个地方直到天黑时,被人抛尸池中的。
旁边的一众人,看到皇太子殿下又是看手,又是看脸的,然后还褪掉宫女秋桃的外衣,看人家的身体。直教旁边跟着自家主子来看的宫女们,羞得红了脸。没想到,皇太子殿下人小鬼大的,倒是好色的紧。好在,天色黑暗,又灯火明灭的,到没有人注意到她们的脸色。
天启和一众娘娘贵人们也都好奇,皇太子竟这等没羞没臊。倒是让抬头说话的小朱慈燃闹了个尴尬。
“父皇,这宫女不是溺死的。她是今日申时末死的,所以,焴哥儿当不是她害的。”小朱慈燃说罢,不待众人说话,便又走到一旁,让人拉起早已茫然无知的范皇贵妃,然后观察起了自己的这位二弟。
二皇子倒是被众人说着了,便是从乾清宫出来不久就遇害了,到现在刚好两个小时多。口鼻处有手指的按痕,应当是被人制住后,捂住口鼻,不让其呼救所致。
再检查口鼻内,发现有蕈样泡沫。这种泡沫是由于冷水进入呼吸道,呼吸道粘膜受刺激后分泌出大量粘液,溺水的人急促呼吸,将粘液和空气连带着吸入的水一并吸入肺部,然后肺部扩张搅拌后形成泡沫。这种泡沫的出现基本上就能确定落水者是生前落水,然后溺死的。
所以,正确的情景应当是,有人用皇后的名义要走咸安宫宫女秋桃,然后,命其今日午后给兰贵人推拿堕胎。推拿后,正值申时中,大概下午四点,秋桃回到落脚处,被人杀害。
晚间兰贵人小产,戌时中,大概晚上八点,背后的那个人,趁机诓走二皇子,将二皇子掩住口鼻,带到仁寿宫花园,用已经僵硬的宫女尸体的两只胳膊压着二皇子,然后投湖。
小朱慈燃将自己的分析,说与众人听。天启倒是一时间迷惑了。
“燃儿,这些道理,你是如何知晓的?”天启有些动摇了。必竟皇太子的分析头头是道,各种情形都给出了解释,不得不让人相信了几分。
“父皇,孩儿早慧,两岁能言,三岁时,偶尔就能识的母后书上的字,所以,这两年,儿子几乎每日都会读书。母后的书看着没甚意思,孩儿便叫老王安给寻了些书,像沈夫子的梦溪笔谈,徐夫子的山川游记,还有天工开物,本草纲目,孩儿的这些道理就是从宋夫子的洗冤录中学来的。”不管有的没的,小朱慈燃倒是不管了,倒是早早的说出了宋应星的天工开物,这本书应该还在酝酿中吧,哈哈。
说完,还不忘看了一眼张皇后身旁的老王安。这种事情,如今早已二人心照不宣了,不知道平日里应付了多少次张皇后的追问,早已默契的很了。
天启也不像早年间的不学无术,这几年还是积攒了些知识。关于仵作方面的洗冤录,还是知道的,虽然并没有看过。倒是让朱慈燃又一次的蒙混过关了。
“父皇,如今的要紧事,是要找到到底是谁害死了宫女秋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