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支军队,已经失踪很多年了。
瀚海,波澜万千。
一身白衣的君问雪,眯着眼遥望一望无际的大海,看着海水折射出太阳的光辉。
他穿着一双棠梨木屐,海水舔着他的脚踝,他走过的痕迹都被海水所掩盖。
那双本就温暖而泛着琉璃般纯净光芒的眸子变得扑朔迷离,他保持着一个美好的弧度的微笑,就像第一次看见他时般无邪。
银白色的发丝被风吹起,听见他低低的歌声。
“沧浪之水清兮,可以濯吾缨;沧浪之水浊兮,可以濯吾足。”
突然间,他的眸中竟然满含泪水,整个人的情绪几乎到达支离破碎。
歌声戛然而止,只听得他撕心裂肺般地吼了一声,“沧浪之水,也濯不干净我的心!不如永世洪荒,瀚海之水化作大漠尘沙!”
宿年手中拿着一把剪刀,伸手去剪蜡烛的烛芯,烛光映着她的容颜,一半是光,一半是影。她撑着脑袋,说道:“美人娘子,这蜡烛燃起来为何比平常的慢一些?”
这是一座极其华丽的宫殿,就连房梁都鎏金并镶嵌了玉石。朱红色的柱子色泽莹润,富丽堂皇。这里的物件虽然奢侈,但都精细至极,像极了姑娘住的屋子。
最让宿年感到奢侈的是一张小叶紫檀的琴桌。小叶紫檀本就是极罕见的木料,个头极小,而这张琴桌的纹理流畅,看出来是用同一块木料制作的。不但如此,这琴桌的雕工,比起君问雪更胜一筹,老练得很。
“蜡油里放了珍珠粉,自然耐烧。”正在梳妆的女子,有着一头秀美的长发。
宿年连忙吹灭了蜡烛,嚷道:“蜡烛里放珍珠粉,太奢侈了,恐怕海域帝君都没有这般浪费!”
那女子似乎对奢侈习以为常了,她用一支镂空梅花的玉簪固定住青丝,容貌姣好,一双眸子却高傲如月,轻笑一声,“这里的蜡烛,都是放了珍珠粉的。”
“那该浪费多少珍珠啊?”宿年略有几分惆怅。
“珍珠,是采珠人的事,与我何干?”她淡淡道。
宿年站起身,有几分激动,“你怎么能这样呢?采珠人冒着生命危险去采珍珠,每一次采珠都有可能是最后一次。他们冒着生命危险,仅仅是为了这宫殿的蜡烛燃烧慢一些,你不觉得他们值得同情?”
“我救了你。”她一双美目瞥了一眼宿年,那双眸子水灵至极,“你非但没有报答我,倒是在这里和我长篇大论?我若知道如此,便让你被那些黑衣人掳走。”
宿年嗫嚅了一声,只好乖乖地坐下。
她本和君问雪一起出门游玩,半路上遇到了一群黑衣人,君问雪一人敌不过,他和她便走丢了。她本以为这一生就此草草了结,未曾想又被这名女子救了。
这名红衣女子,极其美丽的容颜,一头乌黑亮丽的长发,肤若凝脂,唇若点朱。她气质不凡,不是那种“空灵通透”,而是“冷艳高贵”,很雍容的一个女人。
“你救了我,我很感激你。”宿年干巴巴地说了一句。
她冷哼一声,“就这样?”
宿年瘪了瘪嘴,“你想我怎样?”
“把你手上的镯子送给我。”红衣女子指了指宿年手上的黑色玉镯,笑得很是雍容华贵。
宿年下意识地缩了缩手,连忙说道:“这个不行!你有那么多贵重的东西,为什么稀罕我手上的镯子?你向我要别的吧,我可以尽量给你。”
她似乎被宿年的“尽量”两个字逗乐了,径自走到琴桌前坐下,“尽量?小姑娘可真大方。罢了,罢了,我不过是开句玩笑,这镯子我也不稀罕,多年前本就是我的。”说罢,她将盖在琴桌上的绣着繁复花纹的挡尘帐掀开,映入眼帘的是一把古琴。
宿年本在思索她的那句“多年前本就是我的”,却见如此佘贵的琴桌上放着一把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琴,不由得纳闷了起来。
这把琴,似乎有些年头了,上面的漆画都剥落了。
更让人匪夷所思的是……这琴只有两根弦。
“这琴怎么只有两根弦?”宿年一眼望去,那两根弦竟然还散发着淡淡蓝色的幽光,仿佛这两根弦曾经是杀人的利器熔铸而成的。
“其他的弦,都锈了,断了。”就剩下这两根弦,至死不肯放手。
“这琴还能弹吗?”宿年问道。
她不语,纤细的手指轻轻拨了琴弦,琴弦发出一个音,依旧如当初一般清越动听。她朱唇轻启,“幽人竹桑园,归卧寂无喧。物情今已见,从此欲无言……”
生与死,便是如此简单的事情。
这歌声,似乎隔断了生死。
“我听过这歌声!”宿年精神一震,连忙说道,“那夜,在一任浮生我曾经听到过!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你到底是谁?”
她的歌声戛然而止,一双美目望着宿年,说话的味道有几分冷硬,“这里是夺天宫,你觉得我是谁?”
宿年一怔。
原来这就是夺天宫。
“你是……”宿年望着她姣好的脸庞,她的容颜得太高傲,一时之间有几分难以相信自己所说的话,“你是息夫人?”
她听到“息夫人”这三个字的时候,突然间冷笑一声。
“为什么你觉得我是她?”灯光照着她的容貌,有几分不真切。
宿年笑意盈盈地说道:“能住在夺天宫的,大概是霍帝君的一生挚爱。他一生最爱的,似乎有两个人,一个是凤帝后,一个是息夫人。听闻凤帝后比霍帝君还大上几岁,而息夫人比霍帝君小了十多岁,如今美人娘子的模样,正好是息夫人的年纪。我还听说,早在凤帝后入主后宫之前,她就毁容了……”
她听到这一席话,又一次陷入了沉默。
到底是谁,走到了这一步?
“你收拾收拾,我一个人住惯了,你太烦了。”她淡淡道。
你是我,谁也盗不走的爱人。
那名住在夺天宫的女子至始至终不肯路面,就连送宿年离开的那天,她也是脸上带着面纱,仿佛她这张脸不能让任何人看到似的。
自从宿年回来后,生活,似乎走到了一个极端。
君问雪对于那日陪她出去玩,却没能保护她周全,很是内疚,此番安然归来后大献殷勤。
“年年,你尝尝看这碗五彩元宵,我亲手煮的,毫不逊色于姜国的主厨!”君问雪一脸盈盈的笑意,很是殷勤地将五彩元宵端到桌上,然后将筷子递到宿年的手中。
宿年勉为其难地尝了一口,味道极其不错,但她却摆出一副很不满意的样子,用筷子指着五彩元宵,很是严肃地说道:“小白你的五彩元宵太甜太腻,火候也不够,本公主看在你这么有诚意的份上,每日与我煮一碗,持续两三个月,本公主便原谅你了。”
“两三个月?”君问雪的嘴角抽了抽。
“怎么,你不愿意?”宿年连忙从袖子中拿出一块帕子,佯装擦泪,一副伤心欲绝的模样,“你要知道,我被你丢下的那段时间,我过得是什么日子,就差没有和野兽抢食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