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一辆的马车出现在九重塔之下时,宿年去了靖国。临走时宿年只记得,帝师莫衔与她说了一句话,那是关于止殇的……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
这是一首不知是哪本古籍里的情诗,帝师将它断章取义,一定有他的玄机。而宿年知道,这种玄机一定不是交给她就能够解开的。
在姜国和靖国的边界,宿年见到了左遥。当然,左遥没看见宿年。
据说,他在一个月前就上书镇守边疆。就连左将军都觉得,他现在这个年纪去守边还不是时候,可他独自一人连夜赶到了边疆。止殇下了七道召回令,派遣羽铮二十四骑押他回来,他都不肯。到最后,止殇也只能无奈一笑了之,说道:“这个年纪,让他叛逆去吧。”
这个固执的孩子,从小就沉默寡言,其实,他的内心是十分敏感的。
洛阳,这个地方永远和那富丽堂皇的牡丹剪不断。
宿年来到这里时,正好是冬至夜。
北方的大国,让她这个从小生长在南方的小女子大开眼界。
这里已经开始下雪了,不似南方那般滋润美艳。用一个“苍茫”之词来形容再好不过,浩浩荡荡,似有气吞山河之势。
当宿年从马车中下来时,第一眼看见的便是“大靖宫”这三个强劲有力的篆书大字。这就是大国的风采,每一寸土地都沐浴着庄重。进入其中,仿佛置身于太虚幻境,怎么也看不到碧瓦飞甍的尽头。
为宿年推着轮椅的宫女比宿年大了两岁,叫杜若,长相一般,总是带着谦卑的笑容。可宿年觉得,她有一种夜色一般的气质。她鹅黄色的衣角被十二月的寒风吹起,却丝毫不瑟缩一下。
穿梭于长长短短的长廊,四周尽是白雪。有几株傲雪红梅用它的方式生长着,大气淡雅。偶尔能闻到隐约的冷梅之香,显得这冰冷刺骨的空气竟然有了几分暖意。
宿年长吁一口气,雾气模糊了视线。
一转头,在冷梅的另一端,四五十步的距离,一座六角凉亭中,有一名紫衣少年正倚着一根朱红色的柱子。一双眸子极其妖娆女态,唇色极淡,仿佛三月的浅樱。他正扬起手,承接九天之上飘零的雪花。神态自若,清俊的容颜中竟然有几分哀伤。
宿年一愣,这少年是谁?
太傅对宿年说过,越是大国,越是礼制严明。如今宿年身处靖国的后宫,除靖王外,谁敢明目张胆地站在这里?他一身紫衣,摆明了是皇室宗族。她本以为靖王是与父王平辈的老人,却不曾想,竟然如此年轻。
宿年偏过头去问杜若:“站在亭中的人是靖北王吗?”
“回禀姑娘,是慕七公子。”
夏阳侯世子……慕钦。排行第七,世称慕七。不过,更多的人称他为容钦。
这个慕七公子,宿年在姜国也早有耳闻。他的出身不好,是个私生子,十年前认祖归宗。他是个极富传奇性的人,不雅的出身,惊世的才情,桀骜的个性,多情沉醉于青楼楚馆。一直游手好闲,世人习惯了用他花魁母亲的姓氏来称他为容钦,而不是慕钦。
他天生放荡不羁,长得一副娇比女儿的容颜,袭承了爵位后一直不务正业。他这一点,很让天子喜欢,因为只有这样的他才不会威胁到天子之位。
容钦的封地在雍州,却经常来洛阳,与靖北王的关系处得不错。他多数时间驻足于戏院听戏,往返于青楼寻欢,亦或是徘徊于书楼。他除了不务正业,任何副业都样样精通。更有传闻,他曾亲自为花魁娘子画眉、点胭脂。
宿年最不成器的时候,姜王就这么对宿年说:“像你这样的公主,在六合大陆也是少见的。除夏阳侯家不成器的七子,就属你最欠管教。”宿年很高兴,六合大陆竟然有和她如此志同道合之人。
宿年略带好奇地多看了几眼,他正好转过头来,轻描淡写地一瞥,似乎也看见了她。
初来乍到第一天,竟然有消息灵通的官员暗中送礼给宿年。从一开始的一盒小小的珠宝玉器,渐渐地变成了一支长得极其像大白萝卜的人参。当宿年看见杜若笑吟吟地把它们抱回承梧宫时,她被震撼到了。这年头,当官的三大功能:收礼、送礼、回礼。
他们大概都觉得,宿年会成为靖国的王后。
其实,宿年也是这么认为的。
不置可否,宿年住的宫殿是仅次于承央宫和承章宫的主殿。
据说,承梧宫是历代靖王的书房,轮到靖北王这一代,为了处理政事方便,他索性把寝宫和书房并为一体。所以,这间承梧宫就一直空了下来,一个月前,靖北王命人重新修缮了一番。当众大臣都议论纷纷靖北王是否要纳后的时候,正在此时,宿年恰好搬了进来。
宿年会是靖国的王后的念头,在宿年的脑海中闪过,随即就被扼杀了。倘若她还是姜国公主宿年,她绝对能成为靖国王后,但是,她如今什么都不是。
据说,承章宫住的那位太妃娘娘还是个很有想法的女人,而宿年一直把自己定义为思想家,当两个女思想家住在同一屋檐下,难免会有思想冲突,一旦弄不好,就会升级为口角冲突,要是还弄不好,又一篇创世纪的宫斗小说诞生了。
而那位传说中的北方霸主……靖北王,宿年至今都未曾见过他一面。杜若说,临近诸侯朝拜天子期间,靖北王被天子提前召见。
听到这个消息,宿年浑然一抖。
“杜若,你说靖北王被提前召见?”宿年此时正喝着一碗红糖姜茶。
“王被召见是常有的事。王是天子同父异母的哥哥,因为是庶出,不能继承皇位。天子向来多疑,如今靖国独大,天子难免怀疑。”杜若顿了顿,“姑娘放心,天子绝对伤不了王,王掌握了北方的兵权,王一死,北方必乱。”
对于这个很有政治远见的杜若,宿年也只能自愧不如。
靖国地大物博,号称六合大陆第一大国,可是靖北王只派给宿年杜若这么一个婢女,这让她觉得有点奇怪,既然舍得把承梧宫腾出来给宿年住,为何只给宿年一个服侍的婢女?说来,杜若这姑娘是个怪人,她懂得很多,也很有想法,最让宿年匪夷所思的是……她动作非常利索,特别是用刀,给宿年削苹果的时候能够把皮削得不断开,甚至薄得像蝉翼。
后来的日子,宿年由于水土不服,一病便是半个月。而那个北方霸主依旧没有回到洛阳。
在某一天的晚上,宿年做了个奇怪的梦。她梦见自己坐在姜国烨城的回首桥边,雨水把宿年淋了个透心凉,有一名青衣少年递给宿年一块雪白的帕子。
他说,他姓慕,思慕的慕。
如果宿年没有记错的话,靖国的国君,应该也姓慕,思慕的慕。
每年的除夕夜,宿年都是一个人。
北国的冬天异常寒冷,承梧宫的门窗都关得严严实实的,可能是半个月前修葺过的原因,这宫殿的密封性很好。点了七八个香炉,阵阵暖意在空气中弥漫。
宿年一边吃着五彩圆子,一边看着戏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