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我可以告诉你,你的四个会的,让现在的我很心痛。”说罢,他从衣袖中拿出一块罗帕,递到了宿年的面前。宿年没有伸手接过去,止殇的手依旧处在那里,保持着原有的姿势。
那是一块素素净净的帕子,上面什么都没有绣着,单调得有些苍凉寂寞。上面还带着一股淡淡的草药的味道,那味道摄人心魄,是曾经十五年在“万斯年曲”抱病缠身的痛苦。
如果,那年斐山浅溪,止殇遇到的不是宿年,而是梅如端。
如果,宿年没有遇到止殇,她的身边只有左遥。
那么,结局会不会不一样?
大姜宫……
铜雀灯盏上燃烧着的烛光忽明忽灭,宫殿内门窗紧锁。铜炉中焚烧着檀香,淡淡的檀香味弥漫了一整个屋子。书桌上好端端地放着文房四宝,以及刚写了个开头的检讨书。
宿年捧着一个双飞蝶手炉,一边吃着五彩汤团,一边看着一本戏本。
蓦地,她听到推门的声音,她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五彩汤团和戏本塞到了桌子下。随即,她撤出一个大大的笑容,大声喊道:“先生,您怎么这么快就和父王下完棋了?”
“若是再不下完,恐怕你这一纸检讨,写到明晚学未必写得完。”苏未明从桌上拿起那张尚未写完的检讨书,轻笑了一声。
宿年连忙将轮椅往一边一挪,恭恭敬敬地扶着苏未明坐在主位上,扯着笑容说道:“不要嘛,先生帮帮我,这一份检讨就免了吧,我错了,我真的错了……最近天气冷,您拿着这手炉暖暖手……”
“我若是饶了你,你今后可还会再犯?”苏未明语调淡淡,其中有着含而不露的威严,“左将军可就一个孙儿,被你带着成天闯祸。昨个儿被你带出去胡闹,险些没命。倘若真有个差池,你怎么赔左将军?你这胡闹的劲儿,就连六合大陆最败家的容钦都要喊你一声师父了。”
殊不知,容钦曾经喊过宿年“小祖宗。”
宿年嗫嚅了一声,嘟了嘟嘴,“可我也不知道斐山有贼匪啊。”
“还狡辩?抄二十遍《礼记》。”
“十遍?”
“二十遍。”
“十五遍?”
“二十遍。”
“十七遍?”
“二十五遍。”
宿年瞪大了眼睛,“先生你耍赖,明明是二十遍,怎么是二十五遍了?”
“那好,就二十遍。”苏未明淡淡道。
宿年瘪了瘪嘴,原来是苏未明挖了个坑给她跳下去。有句话怎么说来着?姜还是老的辣。有个词怎么说来着的?老奸巨猾。有个圣人怎么叫的来着?皇师苏未明。
“不写检讨也罢,去左府看看左遥。”苏未明倒了一杯茶,微微抿了一口。那是君山银针的味道,是老死去的斑驳记忆被割去了死皮,裸露出森森白骨。
宿年高兴地应声道:“嗯,实在是再好不过了。”
忽的,她听见苏未明淡淡一句,“姜王正打算让你和左遥订婚,你若是再带他出去胡闹,他要是受点伤,吃亏的就是你自己。”
宿年讶异地望着苏未明,“真、真的?”
“自上个月开始,姜王便开始考虑这件事了,私下里也曾与左将军提起过。”
“可是……”宿年咬唇说道,“团子比我小两岁,而且我本就是个残废。”
苏未明似乎因为听到“残废”二字,有几分异样的感情从眸中闪过。那些不再被人所提起的记忆,五十年前到底是谁的过错?时光流转,光阴荏苒,几次梦中相见,都不敢承认自己是当年那个叱咤风云的苏未明。
“公主本就是一世无双,即使是第一美人也不可企及。”蓦地,熟悉的声音响起。
那个只有十五岁的少年,一身青蓝色,玄纹窄袖,玉冠束发。他的目光清澈,如同斐山的浅溪。他虽然只有十五岁,却越发显得身子挺拔。
他说话的时候,声音很好听。笑起来的时候,会露出虎牙。谁都不知道,拥有如此可爱至极的容颜的少年,其实是个沉默寡言的战神。
那是一个寒冷的清晨,外面还结了一层霜。
宿年抱着暖炉,穿着厚厚的狐裘。宫女推移着宿年坐着的轮椅,穿梭在一片片的红梅之中。那一朵朵的红梅散发着清香淡雅的味道,弥漫了整个世界。
在层层叠叠的红梅之中,宿年蓦地瞥见一抹紫色的身影。
那个少年,紫袍长衫,外披着银狸大麾,金蝉冠束发,一双丹凤眼很是蛊惑人心。
宿年略有几分诧异,暗想这少年是哪来的?
“小姑娘,你是?”少年一挑眉,那样子说轻挑也行,说风雅也可。
宿年心中大为不悦,这句话本应该是她说的,却被这少年抢先一步。
“喂,我凭什么告诉你?”
“哦……不说也罢,我叫慕钦。”他轻笑一声,语调很是随和,看似有几分随意潦草。
宿年恍然大悟,带着几分戏谑的笑容,“哦……原来你就是六合大陆第一败家子啊……哈哈……终于看到容钦本人了……实在是……一张绣花脸……”
容钦倒是气量大,一副毫不在意的模样,颇有点风流少年的佻达,“小姑娘不必如此。”
宿年被容钦的那一句“小姑娘”气得不轻,“凭什么叫小姑娘?”
“可你就是这幅样子,小姑……”容钦正要说“小姑娘”,却被宿年毫不客气地打断了。
宿年盈盈一笑,带着少女的活泼,“就叫小姑,不要带娘。”
容钦一愣,那双原本极美的丹凤眸中闪过一丝诧异,“小侯爷既然来了,怎么不进长乐宫,倒是在宫外徘徊?”正在此时,一身华服王袍的姜王缓缓地从长乐宫走了出来。
容钦说这话的时候,极其轻挑,“本想在外面看看梅花开得如何,却不想遇到了比梅花更美的小姑……娘。”
“你才小姑……娘,你们全家都是小姑……娘!哼!”宿年很不服气地说道。
姜王瞥了一眼,一旁和容钦打闹的宿年,不失威严的一句,“年年,你回虚弥宫去好好练字。”
宿年瘪了瘪嘴,又狠狠地瞪了一眼容钦,一副不情不愿的表情,“儿臣……告退。”这句话的“告退”二字,被宿年咬得极其狠。
宫女恭恭敬敬地将轮椅挪走,在一望无际的红梅花海中,似乎有一缕一缕的抓不住的氤氲之气在不断蔓延。
隐隐约约地,听到容钦一句,“原来这就是钩弋公主,听闻钩弋公主一字千金,百闻不如一见,能否赏脸为本侯爷题一行字?”
姜王干咳一声,他似乎有一些不自然。从刚才的情况看来,若是他应下了容钦的这个要求,指不定宿年会给容钦题上如何惊世骇俗的一句话……当年宿年曾在梅如端的衣服上写“我是公主我怕谁,我能走路你信吗”之类云云。
“小女之字,不值一提。”姜王语锋一转,“小侯爷不如移步长乐宫,商议援兵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