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以铮本想抱住她,轻轻安慰她,可他的手停留在半空中,还是收了回来。
他手中拈着的那朵葬海花坠落到地上,轻轻地搁浅在某个地方。他的身边什么都不缺,金钱,权利,地位,亲情,友情,爱情,凡是人世间的最好的,都曾经拥有,可他看上去总是那么寂寞萧索。
喂……萧以铮,你到底缺了什么?
“止殇,我想和你聊一件事。”
宿年撑着一把油纸伞,站在“万斯年曲”的门口。
绿色的罗裙,白色的雨伞,黑色的镯子。
虽然有过矛盾,但双方都很有默契,之前的事只字不提。
外面正下着稀稀疏疏的小雨,雨水打在飞檐上,发出清脆的声音。外面的湘妃竹随风舞动,婆娑袅袅,说不出的入画。最美的不是秋天的小雨,而是此时一身单衣,在花木掩映下看雨的人。
“先进去再说。”止殇转过头,淡淡问道。他在看雨时没有多加注意,身上的月牙白色的衣服湿了大半,隐约可以看见他挺拔的身形,微微敞开的领口更是撩人。
止殇这几日倒是疏懒得紧,他没有多加客套,径自走入了内屋,丝毫不顾宿年在场,便径自脱去了湿漉漉的外衣,淡淡道:“帮我拿一件干净的衣服。”
“我?”宿年诧异。
“这里除了年年,还有别人吗?”止殇一挑眉,淡淡一笑,整个人都显得清雅脱俗。
“哦。”宿年对止殇屋里的摆设再清楚不过,当她翻弄止殇的衣裳时,一件湛蓝色的暗色云纹袍子让她眼前一亮,不禁想起止殇平日里穿着一身白色,难得有一件不同颜色的,便把这件拿给了他。
止殇接过这衣服时,突然间一愣,抬头问道:“你可知这衣服上的云纹是谁绣的?”
宿年的脸一冷,“哼!我才不想猜。”
“你这副表情,倒像是知道是谁绣上去似的。”
“我不想知道!”宿年大怒。
“何必如此恼怒,这不过是凤帝后绣上去。”止殇云淡风轻地轻笑一声,好笑地看着宿年,“这件本是送给父君的,未曾想,父君没来得及穿上一次,就永远地寄存在我这儿了。你还以为,这是谁绣的?”
“我……以为是君小白绣的。”宿年原本脑中想到的是瑷夫人,又怕止殇笑她小气,便扯出了君问雪的名字。
止殇忍俊不禁,“呵呵,君问雪若是会刺绣,那就不会把当年去临安得到的罗帕当做宝贝收着了。”
宿年听了止殇的这番话,心中不是滋味,也许是绣工与那罗帕姑娘不相上下,有几分惺惺相惜。她灰着一张脸,闷闷道:“罗帕姑娘的绣工还不错……”
止殇轻笑一声,“换一件。”
“可我想看你穿别的颜色的衣服。”
“以后……会有机会的。”
宿年瘪了瘪嘴,不再说话。
止殇理了理衣冠,依旧是一身干净的月牙白,素雅得有几分冷冽。他一双眸子中含着笑意,淡淡道:“方才你要说什么?”
宿年愣了愣,本要去拿桌上茶杯的手又缩了回来,犹豫了片刻,“止殇,愿不愿意再娶我一次?”
止殇脸上的笑颜一瞬间僵了。
宠辱不惊,安之若素,他一直如此。如今,他却怔在那里。
他没有拒绝,也没有答应。
外面下着淅淅沥沥的雨,打在屋外的芭蕉上,也打在了某个人的心中,一点一点被荡漾开去,总是荡漾不到想去的地方。反反复复地追问,反反复复地逃避。
很多年后,不知是谁,用一生的时间去体味这一刻的犹豫。
他突然间开口,却回答的不是她的问题,“你知不知道,无涯青花不能开在哪里?”
宿年皱起了眉头,一双眸子黑白分明,她咬字清晰地说道:“无涯青花,开在哪里不是开?就是不能开在岸边。”
聪颖如雪,亦如他。他似乎猜到了什么,嘴角勾起一个完美的弧度,淡淡说道:“如果萧以铮说要娶你,你就答应他吧。”
宿年诧异地看着止殇,几乎无言以对。
止殇,你太聪明,连这些都能料到,为何却不能正面回答那个问题?
“那好,我会和他说的。”宿年转身离开,此时雨正倾盆而下。
止殇望着桌上那一把孤零零的油纸伞,又望了望寂寞萧索的大殿。很多年前,他是一个人,很多年后,他还是一个人,这样挺好的,孤独会麻木的。
“来人,把这伞给年……宿姑娘送去。”他闭上眸子,仿佛一切还只是当初。
他没有眼泪,所以人说他清冷无情。眼泪只会流在心里,绝不流在眼里。
总有人会被永远地留下,我希望这个人不是你,不是她,不是他,那便只剩下我。很好,很好,萧以铮,我给你这个机会,让你好好地痛一场,也让……我好好地痛一场。
“喂,你当真想嫁给萧以铮?”
“那还有假?”
“未宸怎么办?”
“他一个人挺好的……不!他还有瑷夫人。我都应下小黑了,还能怎样?”
“既然如此,恭喜你。”
“谢谢。”
君问雪低头,望向那个檀木锦盒,无谓的等待,再也不能相见,即使是相见也认不出对方的容颜。为什么回不去的总是从前?
“又在想罗帕姑娘?”宿年转过头望向君问雪,忍不住调侃了一句,“可止殇说,罗帕姑娘的绣工真不怎么样,只有你这样的傻瓜才当做宝贝收着。”
宿年本以为君问雪会还口,没想到他一言不发,冷冷地瞪了她一眼。
宿年为了缓解这样冰冷的气氛,连忙转口道:“你看,你家伐檀姑娘长得多漂亮,皮肤雪白,唇若点朱,头发乌黑,温柔娴淑,而且还会弹琵琶。”
宿年望向伐檀,她正坐在矮榻上弹琴,一身鹅黄色百褶如意月裙衬着她的皮肤越发白皙。她那纤纤的细指在琵琶上拢捻抹挑,曲调便从她的指尖流泻而出。
君问雪不语,依旧冷冷瞪了她一眼。
一曲奏完,伐檀鞠了一躬,那声音却像琵琶音一般,有几分沙哑,“伐檀告退。”说罢,她从矮榻上下来,穿上了摆在地上的木屐。
宿年不自觉地将目光移到伐檀的脚上,那双粉嫩的玉足,涂着馨香蔻丹,无声无息的妖娆。更让宿年诧异的是,那双木屐完全和君问雪送给她的一模一样。样式做得很是精巧,棠木屐之上有着黄、青、白、红、黑的五彩系带。细节上处理得非常得当,雕琢的线条十分流畅,浑然天成。
待到伐檀走后,宿年忍不住道了一句,“为什么伐檀也有一双棠梨木屐?”
“我送的。”君问雪轻轻抿了一口香茶,“正好那棵棠梨树的木料多,就又做了一双。”
宿年恍然若失,“我……我还以为你是特意送给我的。”
君问雪突然间冷笑了起来,仿佛在嘲讽自己,又仿佛想起了当年,话语有几分捉摸不到边际,“果然……你没有穿过……”倘若你穿过那双棠梨木屐,你定然知道,那双木屐是空心的,里面藏了一个秘密。可我送给你后,你没有穿过,你就永远不能知道其中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