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科办公室里，护士长、一位住院医生、苏纯坐在一边，一对年轻夫妇和一对老夫妇坐在另一边，年轻女子抱着小文的遗腹子正在逗弄。
老太太正在盯着苏纯说话：“……也就是说，孩子的妈妈并没有常规地在这里做过体检，只有一次急诊记录，你们并不清楚她有没有遗传疾病。”
苏纯：“虽然我们只有一次急诊记录，但因为之前你们要求了解孩子妈妈的健康状况，所以我们从她一直做产检的春水街医院调了病历，都在这里，没有任何遗传病、慢性病的记录。”
老太太拿过病历仔细地看。
老先生：“孩子妈妈毕竟是死后剖腹产子，你们真能保证孩子没有智力损伤？”
这时，林念初推门进来，听见这句话，一边走进来一边接口：“我们已经为她做了全面详细检查，所有新生儿应有的反射，她都是正常的。”
老太太：“那你们保证？”
林念初已经在苏纯身边坐下：“对于一个月的婴儿，即使是最正常的自然产，我们真的没有任何筛查，能绝对保证以后的智力。”
老太太皱眉，半天才道：“可是这死人生的孩子，怎么心里也别扭，能对孩子没影响？而且还是个……”
她说着又停住。
苏纯平静地说：“说真的，如果不是爹妈同时出意外，她也不会需要找送养了。跟其他找送养的孩子比，第一，她并非因为先天缺陷被遗弃，其次，也是你们要求的，孩子父母双亡没有任何其他亲属，省却很多麻烦。”
年轻男子接口，冲老年夫妇道：“爸、妈，医生说得对，这孩子父母在医院有病历记录，都没什么传染病慢性病，又确实死了，养个孩子就怕横出来的麻烦。”
年轻女子：“这孩子挺福相的，我喜欢。”冲林念初道，“大夫，您就把她该做的检查做了，把结果公证一下，孩子我们就带走了。啊，两个月内，也是可以改变决定的对吧？”
林念初欲言又止，终于还是点点头。
心内科抢救室里，凌远走到陈忆跟前，轻轻握着陈忆一只手，低声地：“妈，ptca的效果不好，爸爸有溶栓的禁忌症，刚才我们把二院的韩教授也请来看了，都认为，为了避免心肌进一步损伤，应该尽快进行急诊搭桥手术。”
陈忆：“急诊搭桥的风险高，他今年又这么大岁数了，而且，还有糖尿病，常年高血压，万一上去了，就……”
凌远：“风险虽然是大，但这是相对而言最适合的方式，而且咱们医院心外类似手术成功率很高，以往的统计——”
陈忆：“别跟我说统计！我们做临床的，谁不知道，统计是统计，个体有差异，统计就算99%的成功率，到个体身上也可能赶上那1%！”
凌远：“妈，咱们只能冷静一点，做相对合适的选择，爸爸现在的状况……”
陈忆：“怎么也要等小岳回来。”
凌远：“妈，大哥得20小时之后才能到，您知道急诊搭桥手术如果能在心梗，ptca失败后6小时做，对预后……”他摇摇头，没有继续说，冲陈忆柔声道：“妈，这儿交给我好不好？让欢欢陪您到我办公室躺一会儿。”
林念初从办公室朝护士台走过来，护士长正在收拾一些婴儿衣物、奶瓶、纸尿布，她看见林念初过来，一边继续收拾，一边说：“这是苏大夫下午送过来给妞妞的，检查都做完了？”
林念初点头，拿过病历，把一摞单子一张张往上粘，在备注栏写字，说到：“还有特别要求咱们医院普外出示孩子爸爸确实没有感染肝炎的证据——他们还打听着孩子的同父哥哥是肝硬化了。”
护士长：“咳，毕竟是养个孩子，一辈子的事儿呢，审慎点是对的，等养着养着就有感情了。”
林念初：“我刚听产科那边说，这家不是不能生，就是之前三次流产，讲究个迷信说法，说有个福相的姐姐招弟招妹……这要是招不来，不都是她的错？这要是招来了，那她能跟弟弟妹妹同等对待？”
护士长看着她叹气：“念初啊，你说得都没错，可是……没的挑啊。”
林念初半晌无语，神色十分难过：“说实在的，如果不是孩子现在必须出院了，偏我公公突然出事，我今天就把这孩子抱回家先照顾着，再慢慢找靠谱人家。可现在这样，我怕凌远再多操份心——本来也关不着他的事，但是我真管这个孩子，他一定会一边骂我，一边操心管事。”
护士长乐了：“这话说的，什么不关他的事？你把个孩子带家去，能不关他的事？”
林念初欲言又止，没有解释。
护士长：“念初啊，你也别想太多了。没办法，一个孩子没有亲生爹娘，能有人收养，还要怎么？”
林念初：“我公公对凌远呢？他病得亲爹亲妈都不要了，公公在医院门口捡着他时，浑身的疹子连成片流着脓，消化道发育不成熟，喂奶，给一口吐大半口，整夜地因为返流睡不了，哭闹，可我公公，也不是自己没孩子……”
她说着眼圈发红。
护士长：“唉，你不能拿凌景鸿比啊！”
林念初：“我一直祈祷，孩子能赶上个我公婆这样的养父母。”她说着看表：“妞妞的事儿您多费心，我去看看我公公那边怎么样了。”
凌景鸿的手术即将进行。
凌远站在父亲头侧。
无影灯下，心外主任侧头看向凌远：“我们努力以非体外循环的方式进行搭桥来尽量减小缺血对循环系统的损伤，但是凌景鸿病情较重，又合并有室壁瘤，风险也比较大，我们做好中途转体外循环的准备。”
凌远无声地点头。
心外主任冲助手示意，小电据被器械护士递过来。
心外主任用手拇指食指在胸腔处比了一下，朝助手点头，助手开始用电据开胸，电据的声音一起，凌远的背抖了一下，却没有抬头。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凌远一直一动不动地站着，眼前如同水雾，水雾中父亲的脸变得脆弱而模糊。他分分钟很想扑过去，如同小时候那样，就那样扑进父亲的怀里。自打懂事，或者说是懵懂的时候，他就很知道，那才是这个世界上，最温暖安全的地方。
监测仪器突然一声刺耳的长鸣，监测屏幕上面心电图上下剧烈起伏。
麻醉师站了起来：“发生室颤！是否换体外？”
手术大夫神情紧张：“尝试除颤，如除颤失败，立刻建立体外循环。”
手术室内护士立刻推过心内除颤装置，另有护士做体外循环准备，推过仪器。
凌远嘴巴微微张着，想说话却一个字也说不出，眼前突然变得白茫茫一片，只是下意识地双手搭着父亲的肩。
另一手术室里，一台妇产科手术正在进行。
主刀的是苏纯，她脸上一如既往的平淡冷静，虽然旁边胎心监护仪上，胎心已经跌到了80，助手有些紧张。
盆腔被层层打开，子宫暴露，子宫横切，
助手：“果然是脐带绕颈。”
一分钟后，苏纯已经把浑身有些青紫的孩子双手托了起来。
监视仪器上，凌景鸿的心跳曲线已经恢复正常，手术在继续进行。
凌远满脸的冷汗，手术袍前胸后背也都湿透，还保持着半个小时前的姿势几乎没动。
麻醉师向巡回护士努嘴，护士会意地拿着纱布过来，冲凌远低声道：“凌院长？”
凌远没有回答。
护士将纱布递过去，碰了碰他肩膀。
凌远把纱布接过来，机械地擦前额和脖子上的汗。
过了一会儿，他站起来，走出去。
12点整。
苏纯的患者手术完毕，她交代了陈涵语，看着轮床推出手术室，正想上电梯，看见电梯里三个护士护工在送患者，另有推仪器的护士。
她又退出来，往楼梯去。
手术室外置的楼梯很清静，苏纯正往下下着，冷不丁猛见一个人在黑暗中背靠着通往外面露台的门坐着，身子蜷着，头埋在膝盖。
苏纯赶紧止住步子，想绕开，又有点犹豫，站住。
凌远闷声问：“谁？”却没抬头。
苏纯愣了一会儿，往前走一步：“凌院长？”
凌远还是没抬头，声音有点发飘：“去帮我看看我爸爸的手术……”
苏纯：“我那边刚完事就去看了，已经快结束了，我去的时候在做再灌注，我正想出去告诉欢欢。”
凌远：“那帮我个忙。”
他略抬起头，额前碎发凌乱，他的脸色苍白嘴唇发青，他把钥匙丢给苏纯：“去我办公室，小冰箱里，拿一支654－2的注射剂给我。”
苏纯惊讶地瞧着他，凌远却又已经把头埋进膝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