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封多半是子虚乌有,你们不必跟了,转调查举报人的行径吧。”
“这封,关于御史大夫的调查,问题不局限于表面上的千金买一笑,里面应该有更深的关节,你们着重调查下最近跟他有联系的人群,尤其注意那些背地里往来的,如果我没猜错,这位犯得错可不止这一个。”
“这里,这些忽然涌入城中的北狄人的确可疑,但是捉不错处我们也没办法立刻拿人,你们只能多盯着看些了。眼下太后寿诞快到了,各方都不能马虎。”
“这封,捏造的,不必理会!”
“这封……”
“……”
一个个命令流水般的下去,沈言坐在案前处理着各方报上来的情报,看完之后给出批示,而阿九则站在他的身边,将她所有的命令一一记录下来,然后吩咐下去。
情报很多,千头万绪,在别人看来可能是头都大了,可是沈言却十分享受从这一团麻中整理出一条条清晰的线索的过程。
她无比热爱着自己的工作,因为在这一刻,她才能无比真切的体会到自己存在的意义。不在被那些是是非非所羁绊,不在被性别或者是家庭什么困扰,不在是谁的谁,她就是她,纯粹的用着自己的能力体现着自己的价值。
放下手上的纸条,看着站在身边不苟言笑的阿九,沈言忽然动了动手,示意他靠近。
“大人?”阿九虽然不明白沈言的用意,但还是俯下了身子。
“能看出什么?”沈言将手上的纸条递给了阿九。
“有人想要囤积居奇?”阿九看了一眼纸条,上面说有个小商人正在四处购买木炭。
贾人夏则资皮,冬则资絺,旱则资舟,水则资车,这没有什么好奇怪的啊。
“不。”沈言摇摇头,“虽然冬天已经过去,但是春寒未消,木炭的价格还没有降到最低,要囤积也不至于从现在开始。再说了,他要的数量,也不至于能引起市场价格波动。”
“那,”阿九有些迷惑,这客商四处购买木炭,若非囤积,那要来何用。
“算了,我也猜不准,以后再说吧。”沈言将纸条收了回来,将这张纸条收了回来,与另外一张写着京中有一栋民宅失火,前天某些药店卖出少量硝石,另外几家药店卖出少量硫磺放在了一起。
这些都是被列入管制物品的药剂,平时百姓也少有用到,现在数家药店忽然卖出少量,集合起来是不小的数量,不可能不引起沈言的注意。
虽然买家不同,可这种遮遮掩掩的方式更加蹊跷。
不过沈言现在手边的事情很多,也忙不到这里,只能暂且放在手下,让人继续跟紧了。
“大人,”阿九看着她面上显而易见的失望,忍不住紧跟着问了一声。
“没事。”沈言笑了笑,挥挥手别过了这个话题。
她失望的倒不是猜不出这些物品的用途,而是失望阿九从这件事中折射出的能力。
若是有天她不接手了,这摊子事还有谁能顶住?
想到这里沈言微微的垂了垂眉,掩住自己眼底的黯然。
自从那事情发生之后,她知道自己与齐盈之间的平衡已经打破,抽身之计不能不筹划了。
“这里离不开大人。”仿佛是猜到她的心里的想法时,阿九忽然说了这么一句。
沈言闻言抬起头,然后看到那双黝深眼里的不赞同,心忍不住一跳。
阿九跟在她身边多年,一直无声又无息,像是一把趁手可靠的刀一样,她都几乎忘记他的存在了。
可是,这么多年,自己一直暴露在他的视线中,所以如果有人能看穿她的话,那也许就是阿九了。
对着他眼神里头的埋怨和不满,沈言绽开了一个看上去毫无心机的笑容,“说什么呢,我是赶都赶不走的,哪里可能会离开!”
她走不了的,这里有她牵挂的人。
“怎么不回房睡。”看着大厅里在太师椅上窝成一团的老爹,沈言叹了声气,走上前去推醒了他。
她最近工作繁忙,每天都很晚回来,老爹要等她的话,通常一等都三更了。
“回来了啊。”沈庭筠打了个哈欠,顺手擦了擦嘴边的口水,睡眼朦胧的看着女儿。
“嗯。”沈言帮他把滑落的毯子拿下来,然后推着他起来,“我最近回来的比较晚,你别这么等我。”
“没关系,反正睡哪儿不是睡啊,你不回来,我躺着也不安稳。”沈庭筠揉着脸,哈欠连天的吩咐丫鬟们,“把炖好的燕窝给少爷拿过来。”
“我让他们准备了宵夜,你吃点。”沈庭筠擦着眼角的泪水,哈欠连天的看着女儿的腰身,“别怕吃胖,胖点好看。”
沈言对于老爹这种关爱,总是觉得不需要的同时又是无奈又是感动,虽然半点胃口都没有,看还是坐下来小口小口的吃了起来。
“最近很忙吧?我看你都瘦了好多。”沈庭筠把毯子披在身上,缩在那里看着女儿,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闲话。
“恩,还好,太后寿诞过后就能闲了。”沈言淡淡的说,她往常都是晚上办公白天补眠,可现在白天还要陪着齐世子四处游玩,被折腾的不轻。
不过,想到上次陪着齐太子去教坊司歌舞时,他兴趣缺缺的表情,沈言就觉得这伙人恐怕来者不善。
这次事先出现的蹊跷事太多,理不出头绪,就只能多加防备了,所以京中的暗探们也比往常活跃,各处呈上来的密报简直呈几何次数增长。
她现在就盼太后赶紧平平安安的过完寿诞,然后大家各找各妈,她也省的一天提防这个提放那个。
温庭筠看着沈言,眼神一黯,过了一会儿,忽然小声的说,“阿言,不如我们走吧。”
“嗯?”正在喝粥的沈言冷不防听到这句话,差点被呛到,抬头吃惊的看着老爹。
“我,我,”沈庭筠显然自己也没想到自己会说这些话,目光游移的不敢跟沈言对视,话也说的结结巴巴。
沈言咳嗽的鼻子眼泪到处都是,好不容易止住了,拿帕子擦了眼泪唇角,这才沉下了声音望着老爹,“你是什么意思?”
这话,简直是大逆不道。
“我,”沈庭筠脸上的表情很纠结,下了很大的决心才一咬牙,“阿言,我说,我们不如离开吧。造一场意外,把沈家烧个干净,然后我们远走高飞……”
“我是个很自私的人,在我看来,沈家好不好,我一点都不在乎。在我爹眼里,沈家高于一切,沈家的招牌,沈家曾经的荣光,是他死都要拼命维持的,可是,那些真的重要吗?”话匣子一旦打开,剩下的话说出来也就容易了。
“在我看来,沈家早该倒了。我知道,若是你爷爷在,他又该骂我是不肖子孙,连祖宗基业都不要了。”沈庭筠自嘲的笑了笑,然后温柔的看着沈言,“反正我已经不肖了那么多次了,那不如就再不肖一次吧,祖宗牌位什么的,若是一把火烧了,也不就跟柴火一样。那些死人哪里比得上活人重要!”
“你是你爷爷教大的,我不知道他教了你什么,但是我知道,他肯定没教过你,要对自己好一些。”沈庭筠将手搭在了沈言的手背上,温暖的一如她幼时的记忆里那样,“这句话我一直想说但没敢说:忘了你爷爷教你的东西,叮嘱你的话吧。”
“我们断了沈家这一脉,将来下去了见他,就算要骂也有我这个祸头子顶着,你不要害怕。”沈庭筠难得俏皮的说了句,然后看着沈言一笑。
“爹。”沈言有些惶恐的叫了一声沈庭筠,不知道说什么。
“别怕,也别担心。不用去管沈家那帮人,既然他们当初搭上了泼天的富贵,那么也就做好这艘大船沉没的准备。”沈庭筠拍着她的肩膀,第一次显得像个老爹,“至于你妹妹,个人的业由个人去背,既然她选择了那条路,我们能做的也就只有祝福了。
“爹。”沈言抓住了沈庭筠的手,微微有些抖。
“没有什么是丢不掉的,也没有什么是舍不下的。看着你每天忙的这么晚,我就想,我们真的欠你太多了,不能再欠下去了。”
“无论沈家多好,多荣耀,若你不好,一切还有什么意义?”沈庭筠抽出了手,拍了拍沈言的背,“好了,我不说了,你赶紧吃完宵夜去睡觉去吧。这些话你记在心里就好,要是哪天不想搅合了,不用考虑任何人,你抽身就是。”
“爹,”沈言看着沈庭筠匆匆往后走的背影,叫了一声。
沈庭筠没有回首,只是摆了摆手,身影没入了门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