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均这话一出口，满室哗然。
见过栽赃陷害的，却没有见过如此栽赃陷害的！明明是沈言把他抓来的，他反咬沈言一口，竟然还以为有人信他的话，这难道把全天下的人都当成傻瓜了吗？
不说别人，就连沈言自己都愣住了。
“陛下是不是认为这是天方夜谭，是小人信口胡说，污蔑沈大人？”傅均仿佛察觉到众人所想，竟然率先开口了。
沈言不做声的抱臂站在那里冷眼看着傅均，倒是看他有什么好说的。
“难道不是？”齐盈高高在上的反问道，态度已经从刚才的戏谑变成了严肃，声音里充满了威严，帝王气势尽露无遗。
“小人就是再愚蠢，也懂得这种脏是不能乱栽的，”傅均淡淡的说，脸上的笑容看上去有些凄惨，“我知道她是皇亲国戚，是天子近臣，在陛下心目中她比我重要多了，故而举报她也是难于登天。小人本来也是自认为栽了，不过是豁出一条烂命给她便是，可是这般牵连他人，我确是不愿。”
“哦。”齐盈袖着手看着傅均，眼中满是审视。
“陛下，刚才沈大人所描述的那一切，可有人证物证？”傅均淡淡的反问，倒也是一副临危不惧的样子。
“人证，”齐盈低吟着，目光投向了沈言这边。
“他们皆可以为我作证。”沈言盯着傅均，指着阿九等人说道。
她这个时候多半已经猜出傅均在甬道里杀那些人的理由了。
死人是不会说话的。
果然，傅均轻轻一笑，笑容中充满嘲弄，“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这些人皆是沈大人的手下，他们的证词可靠吗？”
他这话说完，周围朝臣们也有些人交头接耳了起来，显然深以为然。
在他们这些人心目中，沈言就是混球的代名词，炮制出这么一出冤案来替她自己表功也不是不可能。
“地道里还有着当初被你杀掉的工匠的尸体，难不成你也诬赖那是我们大人干的不成！”沈言还是一脸冰冷的站在那里，阿九等人却已经气得不成了，指着傅均的鼻子吼道。
“那本来就是沈大人干掉的，怎么反倒成了诬陷？”傅均低眉顺目的说道，神情要多委屈就有多委屈，“我到京城才几天？我这些天干了些什么事，你们可是清清楚楚的，你说，我有时间在你们眼皮儿底下聚集那么多工匠，搞出这么大的事情吗？”
傅均不是个省油的灯，他在京中的确是做了不少荒唐的事情，齐世子整天跟在他身后收拾摊子，这也是京城中人皆知道的，几乎家家茶余饭后都要笑话几句，所以换句话说，他的行动轨迹几乎是摊在所有人眼前的。
傅均这几句话出口，场面上有了些细微的变化。开始大家都笃定了罪犯是他，这会儿心中的天平不由得慢慢倾斜，开始怀疑了起来。
不管是作案条件还是作案能力，沈言明显都高出他许多，在非此即彼的选择题之下，似乎沈言就成了那个彼。
沈言冷笑的站在傅均背后，一句话都没有说。
“那沈卿为什么要这么做。”齐盈坐在了宝座上，平静的看着傅均，脸色淡定的让再近的臣子都没办法从中读到任何信息。
“这个小人怎么知道。”傅均的话撒的很有技巧，若是这个时候说沈言有不臣之心肯定会遭到皇帝的厌恶，所以他一躬身，却是无辜的很，“或许是无聊了，或许是想做些什么，又或许有沈大人自己的打算，小人也不知。”
“那你为何陪他演上这一出戏，你别忘了，若是她成功，必死的却是你。”齐盈拖着下颚，仿佛对他这故事很敢兴趣。
“沈大人开始并没有说我会死，我开始也并不知道她会真的点燃那些炸药。”傅均看了一眼沈言，一切都在按照他的剧本走着，但不知为何他却没有赶到半点安全，只觉得脊背后发凉的厉害，但是事已至此，这故事还得继续往下演，“沈大人跟陛下的关系朝野皆知，小人本来也以为这只是无伤大雅的一个玩笑而已，没想到最后……”
有些话，说了比不说效果更好。
“我倒不知道，你跟沈卿关系竟然好到，你会这么卖力的陪她玩？”齐盈加重了那个玩字。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傅均一笑，面容倒是好看了几分，“沈大人答应了我一件事，这事的诱惑力极大，我不可能不答应。”
“哦，什么事？”不光是齐盈，满朝文武都对这条件好奇了起来。
“这个，”齐盈看了看左右，面上浮现出为难的神色，“能不能请陛下屏退左右？”
“为何？”齐盈扫视了四周一遍，并没有同意。
“小人只怕下面要说的话，会有辱皇家体面。”傅均低下了头，看着地板说道。
“事无不可对人言，说吧。”齐盈的目光扫过齐世子，然后又收了回，“若是让他们散了，事后话会传的更难听。至于面子什么的，连里子都没了，还要那遮羞布作甚。”
“既然如此，那小人就斗胆了。”傅均的目光移动到了齐世子的背上，看了一会儿才慢慢的说，“沈大人答应小人，若事成之后，他会将小人从齐世子的魔掌中救出来，给臣自由。”
“哦。”齐盈只是应了一声，没有做任何评价。
“臣本是良家子，从小饱读诗书，琴棋书画无一不精，刀枪剑戟无一不能，也曾抱着建功立业出将入相的梦想，有谁甘愿成为幸臣弄臣，做那被人看不起的********呢。”傅均声音淡淡的，但是话里头的沉重，让人心不由得都揪了起来。
虽然与他无关，可是齐盈的眸色忍不住一暗，却下意识的瞅了沈言一眼。
“这种生活，从来都不是我想要的，可是我却根本没有能力逃脱。”傅均看了一眼沈言，又转开了眼，“沈大人承诺帮我摆脱，这巨大的诱惑，我拒绝不了。”
“那你现在又怎么后悔了？因为她要你死？”齐盈盯着傅均的脸，问的轻描淡写。
“我活着跟死了，其实都没太大区别，所求的不过只是个解脱而已。”傅均目光终于转向了齐世子，看的认真，“所以我本来是不打算讲出这个近乎荒诞的真相的，只是，”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停住了口。
四下里一片安静，没有人催他。
“只是，我下不去手了。”傅均叹了一声气，轻轻的说道，“我曾以为，只要我有机会的话，会把害我至此的人整的生不如死，可是当我再面对他，却发现自己竟然有了不忍之心。”
他惨惨一笑，望着齐世子的眼神前所未有的温柔，“看一个人多了，就算是讨厌着，也开始放不下他了。我到底不是铁石心肠，这么多年他对我的好，连我自己都不知道我竟然全部记住了。”
“我知道这事情势必会影响到他，实际上，我本来就是打算陷害他的，可是这事到临头，我却下不去手了。”傅均自嘲的笑笑，“他断我前程，拿我的家人逼我进宫，让我背负骂名，被人不齿，我恨他憎他，到头来竟然却报复不了他，我这人，真是活该。”
“我十三岁遇到他，这么多年过去了，到今天我才明白，若不是爱着他，我怎么会如此深刻的恨着他强加在我身上的一切。”傅均闭上眼，两行清泪从脸颊上划过，“说到底我还是不如他，他可以做到一意孤行，我回敬不了恩断义绝。所以，最后，”
傅均睁开眼睛，哐当跪下，重重的朝着宝座一叩首，“最后恳求陛下，小人罪该万死，千刀万剐不足惜，但是此时与齐世子无关，恳请陛下垂怜天家情分，不要牵连无辜。”
傅均的声音很大，震的四座寂然，齐世子回过首去看他，嘴唇抖动的如糠筛，满脸尽是泪痕。
“沈卿，你说此事当如何处置？”就在所有人都等着齐盈的命令时，齐盈却并没有理傅均，反而将视线放在了沈言身上。
“啪！啪！”清脆的两声巴掌，沈言的鼓掌打碎了这几乎被傅均的哀伤凝住的空气，她的脸上挂着惯有的表情，吊儿郎当中满是漫不经心，“好精彩的故事，我都快要被感动了。”
“你不承认？”傅均没有回问他，张口的还是齐盈这个仲裁者。
“微臣没做过，要微臣怎么承认？”沈言毫不怯场的对上了齐盈的眼睛，讥诮的反问道，“空口白话，他可以说微臣是在栽赃他，那微臣为什么不可以说他是在栽赃微臣？”
“我的确有做这件事的能力，但是我有什么理由这么做？我这么做了有什么好处？世人皆知我沈家一门的宠辱皆来自陛下，难道我吃饱撑了想要砸自己的后台。”沈言笑笑的反问道，“所以，傅公子想要指正我，也得拿出点证据来。”
“证据？我一个小小的蝼蚁，怎么可能会有那种东西。”傅均的嘴唇好看的弯起，没有半点怯场的意思，“不过我没有不代表不存在，沈大人也是刚跟我从地道里出来，应该还来不及处理掉某些东西，陛下要是怀疑，派人随便去搜搜就可以，总能找到蛛丝马迹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