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莲实在看不下去了,使出暗器毁了仇一啸的剑,剩下一半的剑刃插在杀漠身上,她望着仇一啸,“一啸,我知你苦楚,我懂你这么多年来所有的隐忍和抱负。可当初,你把我从天音频那里拉出来时,你说过这世上少一分仇恨,人还是可以继续活下去。我从那里走出来了,一啸,你可不可以也走出来?”
仇一啸慢慢地垂下眼眸,甩开手里的半截剑,深深地看了一眼杀漠,便转身大步离开。唐莲忘了曲梦羽一眼,也紧跟着离去。
仇一啸走了几步,停下来却未转身,只是沉着声音说道:“我念你当年救了老大,从此,我再也不认识杀漠这个人。”
曲梦羽扶着杀漠,泪珠哗哗地不停往下流,她望着离去的仇一啸,低低地道了句谢。
谢谢你,仇一啸。
厨房,摆满了蜡烛,潇雨歇安静地坐在桌子旁看着挽起袖子发丝落在眼前面上沾着面粉却仍旧不失风华的楚兮。
两人都沉默着,偶尔只听得蜡烛烧得噗呲响了一声,继而又恢复平静。
潇雨歇看着他不紧不慢地和面,揉面,熬糖水,仿佛每一步都是安排计算好时间似的,一切做完直到上笼屉去蒸,就像是观看一场流利的舞,没有丝毫拖沓。
洗净手,放下袖子,顺带擦了擦额头的汗,楚兮这才走到潇雨歇身边,看着她脸色红润,情不自禁地便伸出手想去帮她拢一拢耳边的碎发,看的痴了的潇雨歇倒没有去躲,只是当他的手若有若无地摸了脸颊时,心里还是有一丝的颤动。
“累了吗?”楚兮柔声地问道。
潇雨歇浅浅地笑着,竟抬起手去擦楚兮脸颊旁不小心噌的面粉,轻声地答道:“不累,倒是辛苦你了。”
楚兮惊讶于她的动作,转瞬又变得欢喜起来,“阿雨……”
“我们出去走走罢。”
楚兮拉着她散步于新开的一处花园,或许是昏黄的灯光所致,楚兮总觉得仿佛阿雨就会这样和自己一直走到最后。
没有烦扰,没有过去。
“阿雨,你还会回来看这片花田吗?”楚兮站在花园旁回过头问道。
潇雨歇点点头,或许吧,或许我以后还有机会来。
待到看到新出炉的芙蓉糕,潇雨歇似是很高兴,不顾烫手径自拿了一个就准备吃,却被楚兮半路截了下来,他吹了吹,柔声道:“太烫了,小心些。”
潇雨歇连吃了三个,又忙喝了一气茶,便很是撑了,忙摆手打趣道:“师父,你这芙蓉糕若是开了店铺去卖,一定是最棒的了。”
“阿雨……你刚唤我……什么?”
潇雨歇顿觉失言,呵呵尴尬的笑了笑,便以困了回去休息为词准备离开。
楚兮望着她逃也似的背影,本来清香的芙蓉糕香味顿时消了大半。
阿雨,要怎样你才不会走,你才肯原谅我。
第二天一大早,早就忍不住的云三生直直奔向潇雨歇的房间,喊了半天门,潇雨歇才开了门,见她脸色不好,云三生赶忙去摸额头,似有些热,顿时不满又气愤地怨道:“怎的耽搁一晚,竟惹出了发热!我原先要离开,你们偏不要,眼下又生了病……”
潇雨歇实在受不了一大早就听云三生叽叽喳喳说不停,便拖着有些沉重的身体回到床边,倚靠着床栏,有气无力地冲着他说道:“我没事的,大概是昨晚受了些风寒,不打紧。你去叫一啸和莲儿吧,我们即刻启程。”
“小雨,你这个样子,说话都有气无力,我们怎么放心让你在路上奔波……”
“三生,别让我再说一遍了,快去喊他们。”
潇雨歇开始觉得连眨眼都费劲了,看到云三生最后还是磨磨唧唧的去了,不由得舒了一口气,眼下满脑子都是浆糊,耳朵都开始有杂音了。
仇一啸唐莲赶来时,潇雨歇已经躺在床上,没了知觉。
云三生急急忙忙把脉,随即大怒道:“我就说那个楚兮不是什么好东西!你们两个偏偏不听!”
唐莲被毫无生气的潇雨歇吓到了,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哽咽着问道:“到底姐姐怎么了?”
“小雨吃了紫苏。”
“什么?!”仇一啸和唐莲两人满目震惊,简直不能相信。
“姐姐昨晚只是陪着楚医师去做芙蓉糕……芙蓉糕!”唐莲大喊了声,“定是吃了那个才这样的!”
“怎么办啊,三生,快点想办法救姐姐啊,姐姐不能死……不能死……”
唐莲扑倒在潇雨歇身上,哭的甚是伤心。
云三生紧蹙着眉,仇一啸也万分沉重地看着他,“没办法吗?”
“当初我师父能救下小雨,已是拼了全部的功力,也只让小雨恢复成现在这个样子,而且,我师父也说过了,小雨体内残留的余毒和我师父的功力混合在一起,是万万不能碰紫苏的,就算是一点也会要了命!更何况,我方才看小雨的脉象,紫苏的剂量不止一点!”
“呜呜呜……姐姐!莲儿不能没有你,你别死啊,姐姐……”
“别吵了!快去烧热水,还有再采一些梗花来!快去!”云三生支走唐莲和仇一啸,望着躺在床上一动不动的潇雨歇,眼里充满哀伤和无奈,“小雨,你若真是不想走,根本不用这么残忍的手段。他又如何得知你的良苦用心!”
得知潇雨歇病重,楚兮飞奔过来却被仇一啸阻拦住,若不是唐莲制止,两人差点打个天翻地覆。
待看到真的不省人事的潇雨歇,楚兮仍是不相信的样子。
“怎么会这样?”
云三生冷哼道:“楚兮,你简直不配医师这个称号!什么药谷医圣全是无知!你明知道小雨的身体里有余毒,再加上我家师的几十年功力维持,很多东西都不能碰,你居然还要她吃下那么多的紫苏!”
“紫苏?!”楚兮想起来了,昨晚在上笼屉前,阿雨开口要求道可否加入一些研碎的紫苏粉,本以为她喜欢,却原来!
阿雨,你怎么能这么狠心!
楚兮无声地坐在床边,握着潇雨歇冰冷的手,泪珠悄然滑落,他不信她就这么残忍的要离开自己,明明还有那么多可能,明明还有那么多机会,她却一下子全部砍断了,自己和她的所有后路。
阿雨……你怎么能这么狠心啊,你一定要让我一个人孤独到老吗?
“木桶,热水,梗花,屿杞,覆芳,菓盆芋。”沉默了一会的楚兮念出一段药品。
云三生听罢皱了皱眉,顿了下问道:“你果真要如此?”
“别无他法。”
云三生看了他一眼,径自离开,仇一啸也拉着唐莲走出来,抱着她,尽量的安慰她。
等云三生把所有的药材全部配齐,再次问了句,“你不悔?”
楚兮握着潇雨歇的手,坚定地道:“若我不做,才会悔。”
待云三生出去,楚兮轻轻抱起潇雨歇,她还是那么瘦,这五年仿佛除了个子变高了,身上还是没多少肉。
阿雨,我为之前犯下的错恳求你的原谅,即使你这辈子都不原谅我,没关系,我等你。只要你往后每日都欢喜,就足够了。
楚兮抱着她放进盛满水的木桶里,轻轻为她脱去衣衫,只留亵衣,抽出银针包,在自己与她的食指指尖分别戳了一下,滴入木桶中。
楚兮望着她苍白无色的脸,“真希望往后你会重现我们初次见面时的摸样,执拗,无理,却充满活力。阿雨,我的阿雨。”
直至日落时分,楚兮才从房间走出,一身如冰的寒气让唐莲惊得猛打了个寒战,却也顾不得其他,忙冲进房间去查看潇雨歇的情况。
云三生走至他身边,只深深看了他一眼,也跟着进了房间。
楚兮回过头看着躺在床上的阿雨,这一切都值得了。
回到房间,楚兮叫来了杀漠,他希望能尽快雇辆马车离开这里去凤凰山。
杀漠看他脸色不对,有些担心,却拗不过他,只得去准备马匹。
楚兮硬撑着身体里两股不同的内力和余毒,颤抖着双手写下了一封信,说是信,倒不如说是一句话。
等云三生他们反应过来去寻找楚兮时,才发现药谷除了平日里见到的仆人外,单单少了楚兮和杀漠他们三人。
“为何要这么快离开?不是应该我们走吗?”唐莲嘀咕着说道。
仇一啸知晓事情的严重性,也不好说什么,倒是云三生,自从楚兮走出房间后,就一直沉默寡言,像是被抽走了说话的能力似的。
潇雨歇昏睡了三天,到夜里才醒,守着夜的唐莲看到她醒过来当即喜极而泣,抱着不肯撒手,哽咽着又苦了起来。
潇雨歇苦笑着拍了拍她的背,安慰了几句后,似是不经意地问了句:“楚兮呢?”
唐莲垂下眼帘,抓着床单,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潇雨歇像是知道了结果,淡淡地说了句:“他最终来救了我是不是?”
唐莲隔了好久才点点头,继而又支支吾吾地说道:“姐姐,你就那么恨他吗?我开始还以为……姐姐你还是喜欢他的,没想到会……”
潇雨歇重新躺回去,低低地说了句很累,唐莲便也识趣的离开了房间。
寂静的屋子里,除了她自己若隐若现的呼吸声,又是一片死寂。
宁愿要我活着受你的恩情,也不愿让我先走吗?
楚兮,你以为这样,我就会万分感激你了吗?
潇雨歇平躺着,眼泪悄悄的流,不一会便打湿了枕头。
楚兮,你不比我自私。
又过三天,潇雨歇身体有些好转后,坚持一个人去凤凰山,谁都拦不住。
最终,云三生和她达成协议,到了凤凰山一定要给他们发信号,药要按时服,不可以突然消失,这才放走了她。
唐莲抱着仇一啸边哭边哽咽着说零碎的话,潇雨歇却平静的朝他们挥了挥手便驾着马车快速的离开了。
“姐姐她……还会回来吗?”唐莲红肿着眼睛问道。
“或许吧。”仇一啸安慰道。
云三生却在她转身的那一霎那知道她此生不会再回来了,不管楚兮是真死假死,她都不会再回来了。
再见了,这一次,大约真的再也见不到了。
云三生决绝的转过身不再回头,小雨,保重。
江湖传闻,药谷新医圣才上位短短不到六年的时间,便离奇死于凤凰山中,死前面相恐怖,似是中了奇毒。
同年,医圣的二徒弟天音频携发妻萧洛尔的遗骨归隐山林,从此不问世事。
窦府同年却喜迎两桩喜事,大少爷的夫人诞下一子,名曰窦念歇,其妹亦诞下一子,名曰陈追兮。
那张纸上只留了一句话。
吾妻:望你余生都欢喜。
潇雨歇坐在车上紧握着纸张,泣不成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