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仲夺西门出城，刚过午时，沿着官道疾驰了半个时辰后，在河边发现了一处山谷。虽然是深秋时分，此处仍然绿草茵茵，仿佛世外桃源。
奔驰了这么久，踏雪乌骓跑开了身子，汗水渗透出表皮，周身腾起氤氲，宛若传说中的天马。
文仲心疼马力，想到接下来还要继续赶路好些时辰，便寻了这附近，官道与山谷之间的一处小树林歇息，既可以隐藏踪迹，又方便探查周围动态，若是来了追兵，这里还是个埋伏的好地方。
文仲看了看天色，又取出地图，盘算接下来的行程。
今天虽然走的仓促，好在大部分补给在前两天都已经添上了，就在新装的马鞍上。不过，还是遗漏了一样重要东西：水囊。
这般长途跋涉，途经一些山区，有可能荒无人烟，一连上百里都寻不到水源，而饮水又是必不可少的。这下面就有河水，可是没有水囊，那就只能望河兴叹，没法盛装了，一时着急不得。
文仲放手让乌骓马去吃草籽，自己则把擒获的申姓大汉反绑了双手，扔在地上。
大汉悠悠醒来，映入眼帘的是褐色的泥土和青色的草根，挣扎着爬起来，看到文仲在眼前，被他手里轻晃的马鞭吓住了，脚如同在地上生根了一般，再也不敢挪动。
文仲仔细打量这名俘虏，脸上不动声色，过了半晌，终于开口问道：
“你是什么人，姓甚名谁，为何在新城如此嚣张跋扈？”
这名大汉之前在城内的强项只是惯性使然，文仲手中的马鞭在方才给他留下了深刻印象：一干属下，跟着他在新城郡作威作福，从未有人敢对着干，居然被一杆马鞭废掉了膝盖，以后多半要残掉，下场可想而知。
他的眼睛紧跟着马鞭晃动，一上一下，心中恐惧，竟然忘了回答。
文仲有些不耐烦，提高声调，又问了一遍。
大汉这才反应过来：
“我……鄙人申耀，忝居本郡的水军校尉一职，新城郡守是我兄长，刚才的事情是个误会……”
文仲闻言，皱眉道：
“新城郡这里居然也有水军？新城郡只有东南一个码头，我在那下船时没看见有水军营地啊。”
申耀脸上一红，讷讷道：
“新城郡多年前设立过水军船队和营地，但是一直都没派上过用场。水军要养人，又要养船，开支巨大。现在，船队主要在做水运的买卖，营地也改成了货栈和商铺，不过编制还在，所以……”
文仲脸上渐渐露出戏谑的笑容，抢白道：
“所以这个肥缺就到了你手中，这新城郡，莫非你们申家的话比朝廷法度还有效力吗？”
申耀本想点头，到了一半，醒悟过来，又急忙摇头，仓惶之间，动作笨拙，看着好笑。
文仲忽然止住笑容，马鞭探出，已经点了申耀的哑穴，把他按倒，转至一棵大树背后，朝来时的方向眺望不远处的官道。
申耀扑倒的仓促，摔了个狗啃泥，满嘴的土腥味，有心叫嚷，可是哑穴被点，只能发出呜呜声。
文仲有些不耐，马鞭鞭柄虚点他的后脑勺，把声音全都逼回去了。
官道上初看时还没有什么异常，一小会儿之后，尘土扬起，二十余名骑兵奔驰而来。
这些人没有打旗帜，但是在文仲眼里，衣甲鲜明，都是军中制式装备，显然都是新城郡的马军。
文仲看看地上的申耀，他现在还趴在地上，心中思量，
“这人身份没有作假，确实是郡守的重要亲属，救兵来的这么快。”
新城郡位于梁州、荆州之间，不与其他地方接壤，少有大战，承平日久，据文仲所知，士卒战力并不出色。
来的这一队骑兵，看声势，却是难得的强手，这应该就是新城郡守手底下最精锐的部队了。不过人数不多，文仲刚才听声音判断，至少在三里之内没有后续部队。
估计他们的计划是，以这二十人充当斥候，如果发现了蛛丝马迹，先缠上对方，后面再有大队人马作为主力。
文仲回忆起地图上对此处道路、地形的描述，发现居然只有这一条官道，其它的小道虽然也有，但是得穿山越岭，实际路程和耗时至少是官道的两倍。
想到这里，文仲也不禁暗叹：
“这趟运道真糟糕，只是买了匹好马，就能遇上这个败事有余的家伙。我的骏马，脚程比平常的马好上一半，连续奔上六个时辰，大概有八百里，能够拉开一些距离。但是，如果新城郡派遣骑兵紧追不舍，在我休息的时候还轮换追击，那么一日之内就有可能追上我。去往汉川郡，还有一日半的路程，这样算来，最好在这里就把他们打痛，让他们小队人马不敢追，大队人马赶不上。”
文仲主意已定，静悄悄的转身从马鞍上取下六石的铁胎强弓，拈出一壶二十支白羽箭，正要趁这队骑兵没有发觉，背后放箭偷袭，树后的申耀突然一跃而出，整个人在空中打横，摔倒在地上，顺着一道斜坡向官道方向翻滚，口中还有呜呜之声，企盼吸引救兵的注意力。
“好家伙，原来刚才是装的，趁我不在再现身求救。”
文仲心下雪亮，行踪已经暴露，只能转偷袭为强攻了。果断张弓搭箭，嗖的一声，射中了一名落后于同伴，身子吊在最后的骑手。
这人无声坠马，刚才正因为道旁斜坡上的动静而放慢马速，待要探查的骑兵们唿哨一声，全都散开。
嗖的一声，第二箭，文仲瞄准的是将要滚至坡底的申耀，正中他的大腿，透体而出，牢牢的将他钉在了斜坡上。距离官道只不过五六步了，平常迈大点步子，就能跨过去，现在竟然成了天堑，他无论如何也无法越过去。
申耀趴在地上，努力的抬起上半身，口中还是不能说话，只能朝着来援的骑兵们眨眼示意。眼中的泪水，中箭剧痛的冷汗，还有满嘴满脸的尘土草屑，让平日里在新城郡耀武扬威的申霸王看来形貌邋遢，如同丧家之犬。
这些骑兵作为郡守的心腹部下，往日里与申耀也常常一块喝酒赌钱，关系极为亲密，见到此状，兔死狐悲之下，齐齐的一声怒吼，纵马上坡来寻文仲了，只留下一人看护申耀，给他止血包扎。
文仲借助大树的掩护，连续发箭，弓弦响动声中，又是三人中箭栽下马来。他功力深厚，用的又是强弓，这些人虽然披着重甲，但是文仲只瞄着颈脖等防护薄弱、甲叶连缀处发箭，往往一箭就能透体而过。中箭者掉下来后一动不动，眼见是不活了。
骑兵中领头的一人，大声喊道：
“点子扎手，大家不要直冲过去，迂回前进。孙二你个****的，说你呢，赶紧放箭，掩护我们。”
文仲听了一愣，
“这人是马匪、山贼出身吗，怎么喊的是黑道的暗号？”
这些骑兵果然依言散开，呈扇形包围前进，文仲没了放箭的好机会，只能后退，暂避锋芒。
退行间，一只羽箭从他耳旁掠过，正中一棵大树，扑的一声，整个箭簇都深深穿入树内，尾羽不住颤动。
文仲循着羽箭的来路回看，一个相貌猥琐身形不高的骑士，手中正持着一只骑弓看向自己。这人原本一副颓唐的样子，拿了弓箭之后，气势完全不一样，犹如宗师一般，不仅如此，文仲甚至隐隐觉得有一些熟悉和亲近之意。
不暇细想，文仲从踏雪乌骓身上的革囊之中再取下一壶羽箭和一柄百炼钢刀，将马赶往山谷深处，自去树林深处避战。
除去已经射杀的四人，在官道上照料申耀的一人，还有十五名骑兵。这些人当中，在文仲看来最多只有七转的修为，而且距离如此之近，金蟾都没有示警，威胁不算太大。
但是，那个领头的经验丰富，善于指挥，弓箭手在密林之中善于射箭，百发百中，着实不好对付。所以要深入林中，借助树木的掩护，让对方不能纵马突击和联手合击。
文仲只忌惮那名神射手，对其他人倒是不放在心上。刚才险些中箭，也是有些大意，加倍防范之后，那人再射出三箭，都被文仲稳稳的避开。
文仲还抽空往包抄的两侧射了八箭，却只有两人倒下，余下的六箭没能击中目标，被树枝给挡开了。毕竟，文仲的射术并不精熟，只能算得上中等水准，仗着目力和膂力大增，加上铁胎强弓，在开阔地威力巨大，到了地形复杂的密林之中，就大打折扣了。
这片树林占地不大，兜兜转转，一会儿就到了尽头。文仲奔出了树林，逼近官道，在斜坡上有三人倚马等待，见到文仲被逼出来了，正待上马去迎战。又是弓弦连声响，距离文仲最近的一人虽然挥刀格挡住了一只羽箭，无奈箭力太强，他手臂酸麻，一时间门户大开，眼睁睁的看着连续两只羽箭射穿了护心镜。
这人口中鲜血狂喷，缓缓栽倒，脚还套在马镫里头，被马拖着身躯向坡上前进，血迹染红了一路。
另外两人忌惮文仲的弓箭，一时不敢过于紧逼。
文仲一眼瞥见在斜坡底部，申耀已经被慢慢扶起坐直了身子，望向自己的眼中满是怨毒和仇恨。
也不言语，一箭向他抛射过去，正中他另外一只完好的大腿，顿时，申耀的惨呼声再度响起，挣扎间，刚才包扎好的伤口也迸开了，血如泉涌。
耳后有风袭来，文仲半转身，伸手接住了从背后射来的羽箭。
骑兵头领在林中落后了几步，没有追上，出林后看到又有一名同伙被射杀，怒道：
“孙二狗，你他娘的倒是动啊。”
那名神射手嘴里嗫嚅了几句，宗师气概瞬间消失，又回复到之前猥琐汉子的模样。
他本来落在众人最后，此时不得不纵马向前，射出连珠箭，逼得文仲步步后退。
余下的骑兵趁机包抄，把文仲围在圆心中央。
文仲连续挡下了十余箭，心中暗数，
“五、四、三、二、一……”
此时，连珠箭势暂消，原来是制式的一壶二十支羽箭都射完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