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仲半信半疑间,细心观察众人,尤其是胡赤的面色。有的人是恍然大悟,有的人是吃惊,而胡赤的面上则是由镇静转为惊慌,眼神不住的向孙二瞟去。
文仲心下了然,这孙二所说的果然属实,没想到胡赤不但身手不错,演技也是一流的,险些把自己给骗了。
不待胡赤开口辩解,文仲伸手将一团破布塞入他口中,将孙二带到远处,避开众人。
一番详谈过后,文仲才知道原来孙二的仇家竟然是凉州近年来崛起的大豪夏家。
在金阳门时,听人分析天下大势时,讲到西凉的夏家盘踞武威,在当地势力极盛。虽然历史不久,子弟不多,但是家主广收义子,视如己出,因此家中高手如云,还有多人投入北朝军中,最高的做到了中郎将的职位。
而且夏家家主还与雍州的权贵联姻,上有靠山,下有爪牙,不容小觑。
文仲思忖再三,还是机会难得。自己如果能够将刚者不屈和天弓强射都修炼至大成境界,那么就算是夏家,也不放在眼里。
眼见文仲答应下来,以轩辕黄帝的名义发下誓言,孙二将自己的箭壶拿尖刀剖开,从夹层中取出一卷白绢,与文仲之前见过的《刚者不屈》形制差相仿佛。大致浏览之后,文仲可以肯定这正是自己想要追寻的全本之一。
孙二待文仲将宝卷收好,问道:
“请恕在下冒昧,那些人,阁下要如何处置?”
见文仲沉默不语,似有不忍之意,孙二惨笑道,
“我们这些马贼,平日里杀人越货,恶贯满盈,与那欺压良善的申耀是一丘之貉。我劝阁下不要心慈手软,全数杀了,也算是给这混账世间矫正一二。至于我,这些年来为非作歹,辱没门楣,本该第一个死掉的。只是身负血海深仇,不见仇人授首,实在不敢死。请阁下做个见证,日后阁下为我手刃仇人之时,也就是我自裁之时。”
言罢,孙二发下一个极狠毒的誓言,文仲神识发动,察知此人所言非虚,终于答应下来。
见文仲慨然允诺,孙二佝偻的身子似乎去了极重的负担,站的比往常直了许多,脸上的五官也不再是挤在一团,舒展开来,眉眼间能够看出一些浊世佳公子的神采。
孙二与文仲拱手作别,走过还被绑着的众人,停了下来,捡拾起那张软功,看向脸色木然的胡赤,哂笑道:
“听好了,我是金城孙钰,不是什么马贼孙二狗。”
孙钰大笑数声,又悲呼数声,翻身上了一匹还完好的战马,纵马离开。
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远方的山坳,文仲心中沉重,
“这****的乱世。”
文仲走到众俘虏身旁,那胡赤再也镇定不了,吐出口中的布团,疾呼道:
“我等有数十万的丰厚家私,还知道一处藏宝,愿意全部赠送给壮士。还请放过我等,以后一定痛改前非,重新做人。”
言罢,挣扎着跪坐起来,以头抢地,其余从匪也醒悟过来,一齐磕头,口中哀求不断。
文仲恍若未闻,只说了一句:
“上路了。”
手中钢刀迅如闪电的斩落,四颗头颅冲天而起。
文仲从倒伏的马匹上搜出几个完好的水囊和箭壶,唿哨一声,等踏雪乌骓从林间深处跑回身边,把这些挂上填充了补给。
又取出搜罗到的火油,泼在这几具尸首上,燃起一把大火,正是晚秋时分,气候干燥,到处都是枯枝落叶,火势越来越大,顷刻间火苗就蹿到两丈多高了。
文仲把散落的几具尸首,都扔入火堆之中。申耀失血过多已经没了气息,待要把他也扔入火堆,文仲突然发现他的姿势有些奇怪,一只手伸入腰间的一个口袋,封口的丝线解开了一半。这个口袋摸上去触感柔软,似乎是一种名贵的皮革。待解开丝线,腰间的金蟾突然转为微温,文仲心中一动,打开口袋,里面是三枚圆形的金色丹药。
文仲重新打量了已经断气的申耀一眼,心中猜想道:
“申耀连续中了两箭,血流不止,尤其是第二箭,那时候照料他的武士也都过来围攻我,无人给他包扎止血。情急之下,他是要找救命的丹药,可是手上无力,解不开这宝囊。这三枚丹药了不得啊,既然得他如此看重,兴许是一种疗伤圣药,连金蟾都有所感应。不过,在宝囊之中时,毫无反应,那么这个宝囊能够隔绝气息,也是一件难得的异宝。”
文仲把这几样好东西收入囊中,提着申耀的尸首,也扔入火海之中,叹息道:
“若不是遇上我,你应该还是新城郡中逍遥快活的申大爷。你真是太过不幸,今日犯太岁,来世记得出门看黄历啊。”
耽搁了这么久,已经是日落时分。
天色渐渐发暗,残阳似血,西风猎猎。
文仲牵着马,小心避开腾空而起的火舌和热浪,下到官道,回头看了看新城郡的方向,脸色变的沉重起来。
此次大开杀戒,几乎无人生还。
新城郡守找寻不到亲弟弟,派出的精锐也杳无音讯,于公于私,他都不会放下这桩事,后续肯定还有数不尽的手段追来。自己还有要事在身,这次刚出荆州,就惹出这般变故,确实是有些冲动了。后续得小心谨慎,不能再横生枝节了。
把担心放下,文仲翻身上马,继续沿着官道西行。
一人一马,渐渐消失在落日余晖之中。
道旁的火势越来越猛,在昏黄的天色之下极其显眼,即使是数十里外的新城郡也能看得见。
郡守申照,此时正在官衙之中大发雷霆,
“全是饭桶。校尉在城中被人掳走,到现在都过了这么久,马上就要入夜了,你们居然还是什么也查不出来。”
大堂之上,一众下吏、差役们大气也不敢喘,跪倒在地的捕头、城门尉不敢抬头,也不敢回话。
此时,一个丫鬟掀开西面的门帘,小声道:
“老太太又哭晕过去了。”
申照闻言,头大了一圈,挥手叫众人退下,无奈道: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明日午时必须有消息回报。”
郡守正要去后房安抚老太太,亲信的主簿急步入内,附到他耳旁,报告了城西方向突然燃起大火的异常。
郡守大吃一惊,叫丫鬟回去再拖延些时间,自己匆忙与主簿上了高楼,果然见西方火光冲天,那正是亲弟和胡赤等骑兵消失的方向。
“这个胡赤,平日里吹嘘自己多么武艺高强,结果连校尉大人都失陷了。这些西凉都马贼,都是不可信的啊。”
在此时,主簿还不忘下眼药。
郡守惊慌过后,眼神变的疲惫起来,对于胡赤等人与府中文吏的对立局面,他并非不知道,如今胡赤等人也是凶多吉少,更是不愿意喝止。待要下楼,丫鬟急匆匆的到了下面,喊道:
“老太太也知道西面的大火了,这回真的是昏过去了,已经去叫大夫了,大人快去看看吧。”
申府之中陷入一片恐慌气氛,申照缓过神来,下令立马向梁州刺史衙门通报,布置通缉令。
这时,派去西边追查的马军终于有了回报,说是马蹄印记在大火燃烧的地方变的散乱,难以追查,最后似乎有两骑马向西去了;火势太大,还未扑灭,目前在部分燃尽的火场中发现多具尸体的痕迹,校尉大人可能真的已经遇害身亡了。
申照怒不可遏,面带煞气,寒声道:
“那些给申耀惹来祸事的喽啰们呢,全数杀了喂狗。还有铁匠、马贩子,也都抓起来,他们都是同谋。嗯,还有客栈,也有嫌疑,统统抓了,统统扔进大牢。一家哭莫如一城哭。”
恐慌,随着夜色,从申府扩展到整个郡城。
铁匠在出事后不久,就连忙逃走了,火炉都顾不上熄灭;马贩子则是昨日就去了荆州继续贩马,一时追不上。只有客栈老板还在,被迁怒重罚,现在关到了大牢里面。
不仅如此,那些城里的无赖汉们,把平常有嫌隙的人也都指认为与校尉遇难有关联的同谋,差役们乐得逮到了肥羊可以盘剥,一时之间,新城郡的监狱人满为患。
第二日,新城郡的一番变故,也由线报呈递到了荆州牧的案头。
荆州牧正与元参军在弈棋,粗略看过了密信,失笑道:
“这个文仲还真是一个惹祸能手,新城郡被他搅得鸡犬不宁。”
元参军接过荆州牧递过来的密信,仔细看过一遍,离席道:
“恭喜大将军。新城郡守倒行逆施,这正是将其家族势力连根拔起的好机会。梁州刺史在益州的支持下,素来阳奉阴违,名义上归我荆州节制,实则抗拒。新城郡正是梁州的东面门户,占据此地,再掌控梁州有如探囊取物,易如反掌。而且,新城郡的黎民百姓处于水火之中,荆州大军此时到来,正好可以收拢民心、归附豪杰,天赐良机啊。”
荆州牧哈哈大笑道:
“还是元先生谋划的好啊。文仲开路,我们循着这条路线,随后剪除当道的势力。申家在新城郡盘踞了数百年,二十多代世袭垄断了郡守之位,平常还真没有下手的好机会。元先生为何如此笃定,文仲一定会与他们申家闹的天翻地覆呢?”
“天机不可泄露。”
“哈哈,元先生口风太严了。月前,武陵送来了今年的桃花酿,改日我请醉鲸先生在江上共看最后的秋月,一醉方休,到时候,就等先生一吐真言了。”荆州牧笑着道中了元参军的心思,又转头吩咐道:
“嗯,拟信给牛将军,让他即日出发去新城郡,平定乱局,尤其是无辜收押的百姓都放出来。至于申家,必须连根拔起,申照阖府上下都给送到江陵来。”
一旁侍立的文吏退到一旁取早已备好的笔墨,拟好文书,待荆州牧看过后用了大印,封好信函交给信使带走。
一桩大事了结,两人又把注意力转回到棋盘上。
此时,文仲连夜奔驰,距离梁州首府汉川郡城还有小半日路程,估计后续的追兵不可能赶上来了,在一个小山丘上宿营下来。
取出那三枚金黄色的灵丹,仔细辨认,文仲惊呼道:
“这是金凝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