彻夜没睡的几位重臣,也在宫里简单地洗漱了,吃完御膳司送上的早饭,此刻正肃穆庄严地带领众臣们,在举行登基大典的殿内等候。东方昼在母亲和监国大臣王闵的陪伴下,从偏殿走了出来。他紧挽着母亲的手,在众目睽睽之下,怯怯地坐到了那张代表着臻朝最高权势的椅子上。这时,众臣纷纷下拜,山呼万岁,吓得东方昼连忙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他慌忙地看了一眼自己的母亲,隐约记起她在偏殿对自己的嘱咐,于是胆怯地结结巴巴说道:
“众、众位卿家,平身。”
众臣山呼“谢”后,整理衣袍站起身来。东方昼没有话说了,他有些慌乱地重新坐在了椅子上,求救地看向母亲。这时,监国大臣王闵走了过来,手持一卷明黄色的卷轴,这就是诏书了。他先向坐在大椅子里,显得分外怯懦幼小的东方昼行了大礼,于是便转过身来,对着面前以至台阶下的无数臣子,宣读了敬帝的遗诏。
遗诏宣布过后,便是祭天祷文。东方昼年纪幼小,这祷文的祝念依旧是由王闵代劳了。一系列的礼节和仪式都有条不紊地进行着,转眼,已是日上三竿。
这时,王闵从宦官的手中接过最后一卷明黄色的丝帛,打开宣读起来:
“……皇后云氏,贤德慈爱,对圣上有生养抚育之恩,今觐封为明德贤圣皇太后……”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皇太后千岁千岁千千岁!”大殿内外,又是一片山呼海啸般的“万岁”声。
……
第二天。街道的禁令就全面解除了,川流不息的车辆和行人又重新出现在了街道上。
这之后三四天的下午,月神宫的三人仍旧在大堂吃饭。他们在一张靠窗的桌子旁坐下来,点上一些简单的食物,一边吃着,一边注意听着店里那些消息灵通的闲人的谈天。那些人接连几天的话题都围绕着五岁的新帝登基,朝中大员哪位获得了升迁等等
。
三人留心听着“宁植宁大人升职为军阁大臣,统领军务”,“王闵王大人升为监国大臣”等等朝堂上的变迁之后,便再也没有听到什么有营养的事情了。话题已从干巴巴的朝堂上,鬼鬼祟祟地转到先帝的后宫韵事上去了,连新任的太后竟也未能幸免于蜚短流长的舌头。可见人八卦的劣根性是自古就有的。
蔺灵韵慢慢地吃着饭,偶尔抬眼看了看外面的巷子暗处和街角,却再没有发现什么可疑的人物。
那些在周围跟踪窥视的人这两天都没了影子,仿佛在敬帝逝世这几天被人凭空抹去了一般,竟消失的无影无踪了。官府的卷宗被一把火烧掉了,铸剑司那里又没了线索,眼下连跟踪他们的人也没有了。三个人虽然像往常一样每日下来吃饭,注意着周围的动静,心里却都有些沉甸甸的。
这时,不远处的街道上,一辆老马拉着的平板车,慢慢地在拥挤的人潮里向这边走着,平板车前面坐着一个面容阴狠,满面皱纹的老汉,一根黑漆漆的楝木拐杖横放在他身后的车板上。车上坐着十岁到三岁不等的五个小乞儿,和一个瘦小沉默的女孩和两个一两岁大的孩子。
如果那腰里系着灰布围裙的婶子看到,定然会认出,这正是春喜街院落里的小女孩和她的爷爷还有哥哥们。他们从春喜街尽头的院子里搬了出来,悄无声息地消失之后,如今却乘着马车,随着人流要离开帝都了。
坐马车的体验,对于这些孩子们来说,显然是无比新鲜的。
以往最幸福的时候,他们也不过只能在街道上呆呆地站一会儿,艳羡地望着一辆辆马车,奢华的、简单的,甚至是这样破旧的平板车,还有车上无忧无虑的那些孩子们。这时,那些孩子们的手里总会有零食:点心、冰糖葫芦,有时甚至只是一枚铜钱一个的包子,都令这些小乞儿们垂涎不已。
大多的时候,他们也只敢站在街上,怔怔地看上一眼——多看一会儿,路边老乞丐的眼光,就会像他手边的那根黑油油的楝木拐杖一般,凶狠地扫到他们的身上。于是他们不用回头,也知道老乞丐在盯着自己,赶忙钻进人群中,向那些来往的衣着华丽的行人伸出脏兮兮的枯瘦小手,颤颤地喊上一句:
“行行好吧!”
而今,他们也坐上了马车。虽然前面驾车的是自称是他们爷爷的凶狠老乞丐,身边坐着毫无血缘关系的手足兄妹,这些孩子的心情还是明显地振奋和兴奋起来。年纪大一些的两个男孩没有把自己的情绪表露出来,只是新奇地朝两边的景色打量着,仿佛从来没有看过这条街道一般。另外三个年纪更小的孩子早已兴奋地左顾右盼,惊奇地朝四处指指点点,完全忘记了马车前头老乞丐给他们的巨大阴影。
他们叽叽喳喳地说着,最后,仿佛不知道该如何来表达心里的兴奋与激动了,于是就一同拍起了巴掌,唱起他们新学会的童谣来,清脆的童声在熙熙攘攘的人流中,仿佛一道清泉般透亮:
“妖星动,天不宁,旱风魃雨落州城。”
“妖星动,路不平,山匪毛贼夺性命……”
小女孩用纤瘦如芦杆的手臂搂着两个咿咿呀呀不安分的弟弟,歪着头以仰慕的神情听他们唱着,难得一向凶狠的老乞丐爷爷,今天对他们竟没有半句斥责。于是他们获得了更多的信心和胆量,将巴掌拍的更响,清脆的声音盖住了人潮的喧嚷,向更远的地方传去:
“妖星动,国不宁。万里黄云染血腥。”
客栈大堂里,陆白秋持筷的手猛然一顿。他凝神细听,只见那道清脆的童音仿佛又被喧嚷的人潮淹没下去了。隔了老一会儿,才又听到隐隐约约的声音:
“……汤汤黑水,万载奔涌。救彼流民,神教永生……”
陆白秋猛地站了起来。他微微顿了一顿,留下一句“你们在这里等我”,便两步跨出了客栈,站到了街上。他仔细地听着微微秋风送来的模糊声音,辨了辨方向,便看他身影一闪,就到了百米之外,向着城门的方向追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