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翡翠宫事件”发生后的第二天，一篇关于奥尔雷亚大公病逝的报道出现在了各大网站之上。
斯诺迪亚王国的平民之中，很大一部分的人并不了解贵族阶级内部的矛盾所在，他们即使看到了这篇报道，也不会联想到其他的地方。但是对于了解内情的人而言，其中隐含的信息让人寝食难安。
发生在翡翠宫庆典上的事件随着媒体的镜头传播到了世界各地，这两件事情自然而然被联系到一起，本来遮遮掩掩的矛盾彻底地暴露了出来。
在艾斯克弗新城区的一栋高耸入云的大厦顶端，有一间极为私密的会议室，这里便是“元老会”举行会谈的所在地。
本来应有十一名成员的“元老会”，此时只剩下七人，除去会长的位置空出以外，激进派的三名成员也没有出席。他们现在大概已经不在这座城市了。
昨夜，待烟雾散去之后，翡翠宫中的所有人都接受了严密的身体检查，除了跌倒踩踏造成的轻微伤害之外，并没有发现中毒或是感染的迹象。就在其他人庆幸不已的时候，美第奇公爵得到了一个令他勃然大怒的消息，参加庆典的激进派贵族连同他们的家人，全都消失了。
近十年来，随着温和派的实力渐渐超过自己的对手，艾斯克弗已经成为了他们的势力范围，这就是美第奇公爵一直以来有恃无恐的原因。只要对手身处于这座城市之中，就不可能斗得过他。不只是利奥波徳侯爵，所有激进派的高层贵族都在他的监视之下，控制住这十几个人，就将激进派的中枢握在了手中。在这等严防死守之下，怎么可能让他们安然脱身？
然而现在，在自己眼前，这群人就这么瞒天过海地跑掉了？
让他更为震惊的是，被严密监视的利奥波徳侯爵被一伙身份不明的武装分子接走了，负责监视工作的特工小队几乎全军覆没。美第奇公爵恨不得将监控各地军队的情报负责人全部叫到跟前，让他们全部滚回家去。如此大的动静，他们连一点儿风声都没听到吗？
无论如何，两派之间已经算是彻底决裂了，或许利奥波徳从最开始便知道了真相，不然也无法策划出如此周详的行动。那么，一直以来，他都是故意装出一副任自己摆布的样子吗？
事情似乎有些失控了，面对眼前的危机，现在该要如何解决。
“元老会”中的一众人，坐在会议室中，烦躁不安的气氛正在蔓延。卡斯德依公爵率先开口：“美第奇公爵阁下，关于奥尔雷亚大公已经病逝的消息，你是不是要解释一下。”
美第奇有些气结，他在说服卡斯德依的时候难道暗示的还不够明显吗？如果没有领会到自己的意思，又怎么会在之前的行动中偏袒自己。现在意外才刚刚发生，就打算撇清楚关系了？
“奥尔雷亚大公确实已经病逝，在过去两周之内，大公一直都在医院接受全力抢救，无奈前天晚上病情加重，不幸去世。现在，网络上出现了一些不负责任的谣言，说我们隐瞒死讯，这是一些别有用心的人炮制出来的，大家不要相信。因为时间上的原因，这件事情我本来打算等庆典过后再公之于众，既然你问到了，我就先在此说明吧。”
卡斯德依公爵并不打算深究，他不过是借此机会表明自己的立场，在接下来发生的事情中，他大概还会紧握着“中立”的大旗。
除去会长与两派的代表，“元老会”中剩下的席位由独立贵族与大资本家占据。莱茵子爵便是唯一的大资本家代表。
莱茵家族的历史并算不悠久，七十年前，他的祖父开办了一家私人银行，由于经营得力，传到他父亲这一代，已经成为了王国境内资产最为雄厚的非股份制银行。虽然事业有成，但受制于平民的身份，莱茵家族的地位并没有因此而得到应有的提升。随着资产日益增多，这种财富与身份之间的错位感也越发明显。
直到四十年前的两派争斗，莱茵家族趁此时机，大幅贷款给针锋相对的双方势力，一举成为他们最大的债权人。等到内斗结束之后，贵族们想用“爵士”的荣誉称号抵消掉部分的贷款，而莱茵子爵的父亲提出以“免除所有贷款”为条件，换取永久贵族身份的建议。
自从君主制结束之后，两派争斗的事情已经发生过多次，其中消耗的金钱不计其数，但从未有过以贷款换取爵位的先例。得益于工业化的发展，爵位与封地渐渐脱离了必要的联系，原有的“长子继承制”转变为“次子降爵制”，除了长子可以继承原有爵位之外，其他的孩子仍能继承次一级的贵族爵位。这种制度虽然让贵族的数量成倍增长，但多出来的那部分多是低等贵族，高等贵族的人数依然稀少。在如今的政体之下，爵位不仅代表着极其难得的政治权力，还拥有着实实在在的切实利益，即使是最低等的男爵，也比平民拥有更多的社会资源。
王国内的平民，竭尽全力，不过是获得“爵士”与“骑士”这样的荣誉称号，既无法世袭，其拥有的特权也只是相当于男爵这一等级。
如果是以往，这样的建议只会遭到严词拒绝，但此时的王国，拥有一个必须面对的问题，那便是兰和联邦的崛起。这个默默无闻的国家，在此之前从未引起贵族们的注意，直到有一天，他们惊讶地发现，王国在国际市场上的地位，已经被一个新的名字所取代。兰和联邦在短短几年时间之内，国力大幅提升，成为了国际头号商品输出国。相较于内耗严重的斯诺迪亚王国，一进一退之间，大有后来居上的势头。
斯诺迪亚王国作为第一个进入现代民主的国家，称霸世界已经有了好几百年的历史，大概没有想到自己将要跌落神坛。当国家的地位面临挑战之时，当权者们一下子慌了手脚。此时的王国，正百废待兴，想要与挑战者相抗衡，就必须尽快让国家重回正轨，在这种情况下，每一分钱都显得格外重要。对于传统的坚持，已经不再那么重要。
就这样，莱茵子爵的父亲花费巨款“买”来了梦寐以求的贵族爵位，他的金融帝国差点因此而破产，好在国内市场开始复苏，资本逐渐活跃起来，这才勉强度过难关。
直到今天，莱茵家族已经成为了金融界的名门望族，马克·莱茵接替了年迈的父亲，成为了新一任的莱茵子爵，他或许不是国内最大的资本家，但却是贵族中最大的资本家，这就是他能坐在这里的原因，年仅四十五岁的他也是“元老会”中最年轻的成员。
美第奇公爵亟待解决的事情堆积如山，他耐着性子来参加今天的会谈可不是为了向独立贵族们答疑解惑的。他的目标十分明确，就是要争取到莱茵子爵的支持。
既然激进派已经做到了如此地步，武装对抗恐怕已经无法避免了，即使再不情愿走向正面冲突，他也必须为下一步计划做好准备。论武力，他自然不是激进派的对手，但论起其他方面的资源，他却具有相当明显的优势。因此，当务之急，便是将激进派的力量牢牢地封印起来，决不能让他们操纵自如。
仅仅只是切断燃料供给显然是不够的，他还要断掉对方的资金来源。激进派不似温和派那样产业众多，无法负担军事行动带来的巨大消耗，向国内的金融界贷款一直是他们的惯例做法。只要断掉这条重要的补给线，不用多久他们便会不战自溃。现代战争可不是单纯的人与人之间的战斗，而是钱于钱之间的较量，一心只知道打打杀杀的激进派老军官们，离职的明不明白这么浅显的道理？
“莱茵子爵阁下，对于最近发生的事情，你怎么看。”美第奇公爵看向会议桌的对面，耐人寻味地问道。
莱茵子爵心不在焉地坐在会场之内，作为商人出身，他很少在政治问题上发表自己的看法，当美第奇公爵突然向他发问时，他感到有些意外。
“公爵阁下，请原谅我并不是很清楚您的意思。如果您指的是奥尔雷亚大公去世的事情，无论时间早晚，我都感到十分难过。若是您和利奥波徳侯爵之间的矛盾，我所知不详，恐怕不便多言。”
“昨晚在翡翠宫发生的事情，子爵阁下大概也觉得气愤难忍吧。”
“我没在现场，所以很难评价。但看到新闻中的报道，感觉的确做得过分了。”
美第奇公爵这才想到，莱茵子爵只是中等贵族的身份，而且也没有在政府之中担任重要的官职，并不具备受邀参加晚会的资格。
好在对方似乎并不在意，他继续讲话题进行下去：“在庆典晚会上做出这样的事情，简直是目无国法。这已经不是单纯的犯罪了，这是在对我们国家宣战啊。”
“事件的调查结果已经出来了吗？”
美第奇公爵意味深长地看了看会议室内空出的座位。
莱茵子爵脸上的表情浮现出微妙的变化，先是有些疑惑，然后有些难以置信，但很快又镇定下来。
“公爵阁下的意思是？”他小心地问道。
“这次的事件不仅威胁到了我国公民的人身安全，而且在国际上带来了非常坏的影响，这毫无疑问是一场恐怖袭击。恐怖分子是全人类的公敌，无论是贵族还是平民，都应该清楚此间的立场，不是吗？”
莱茵子爵似乎有些犹豫，他沉思了一会，慎重地说道：“如果是恐怖分子的话，自然是要全力打击，这是无需质疑的事情。”
听到对方的回答，美第奇公爵欣然说道：“说得正是，如果对恐怖分子低头的话，无疑是加剧了国家的混乱，这是每一个王国的公民都不愿与见到的。作为普通人，即使无力与之抗争，也应划清界限，不予往来，这是作为公民基本的义务。”
话说道这个份上，对方应该能明白自己的意思了，如果他不是傻瓜的话，很快便能给出答复。商人与军人不一样，如果他们还想在这个国家继续经营下去的话，与掌控政府的自己搞好关系是至关重要的一环。
美第奇公爵看了看周围，独立贵族们全都沉默不语，神情复杂。本来可以私下解决的事情，他特意拿到这里来谈，就是为告诉这群人，即使激进派一时脱离了掌控，但自己有的是手段可以对付他们，若想胡乱站队的话，可得先考虑考虑清楚。
诺垣睁开眼睛，出现在他眼前的是一面白色的天花，他掀开身上的毛毯，坐起身来。与他视线同等高度的位置，印着一只浅浅的脚印，看上去像一只小号的靴子。
他转头看了看周围，除了一排廉价的沙发，房间里什么都没有。没有桌椅，没有电器，没有色彩，毫无个性可言，很难想象一个女人居住在这样的地方。
女人，这是他对这间公寓的主人唯一的印象。
从浴室的方向传来劣质龙头特有的流水声，一个口含牙刷的女人出现在客厅，看了一眼坐在沙发上的男人，笑道：“你醒了？”
凭借从窗帘的缝隙中透进来的阳光，他打量了一下眼前的这个人。她的身材比一般的女性要略微高大一些，四肢很修长，有着很明显的线条，皮肤带着微微的小麦色，但是很光滑，也没有晒痕。一头棕色的短发披在脑后，将后颈露了出来，右边的耳朵上装饰着一枚小小的耳钉。
她身穿着一件墨绿色的军用T恤，以及一条黑色短裤，若无其事地站在客厅中央，哪怕在一个陌生男人面前。
“是的。”诺垣站起身来，坚硬的沙发让他的背部有些酸痛。
“饿了吗？厨房里有吃的，不用和我客气。”她的口中充满泡沫，语气很直爽。
“谢谢。”诺垣向她道谢，“那我就不客气了。”
他简单地洗漱了一下，来到所谓的厨房。出现在他眼前的是一个空荡荡的房间，没有餐具，没有炉子，没有食材，唯一有的便是墙边堆放着的几个纸箱。
纸箱中满满的全是斯诺迪亚军队的单兵野战口粮。从垃圾桶中成堆的包装盒不难看出，她就是以此度日的。
诺垣取出其中一盒，拉开自热拉环，盒中的化学添加剂开始发生反应，水蒸气从封口处的单向管中不断冒出，食物很快便热气腾腾。
经过昨晚的事情之后，他的确感到了饥肠辘辘，他本该与中队的其他队员一起返回，但是现在……就像之前预料的那样，事情不会一直按照计划的那样发展。
在接到卡尔·萨伏伊之后，他们在返回撤离地点的途中被一队刚刚赶到现场的巡逻警卫发现了。如果只有诺垣与海尼森两人，还有可能蒙混过关，但卡尔的怪异举动最终引发了对方的警觉，双方在翡翠宫的花园之中爆发了枪战。
在占据制高点的C小队的帮助下，击败这队警卫并非难事，但是警报触发的位置距离撤离地点太过接近，这样下去会有暴露的危险。他将卡尔交给海尼森，自己亲自将警卫引开，这为其他人争取到了短暂的撤离时间。
警卫的反应非常迅速，直升机被迫离开，诺垣没能搭乘上。他穿过浓雾密布的巨大宫殿，翻过了翡翠宫的围墙，钻进了路边的小巷。但是如何从这座即将戒严的城市中逃离，才是他即将面临的难题。
“托马斯，现在你能告诉我你的应急计划了吗？”
“没有那样的东西，我们没有时间建立地下网络。我现在去向你救出来的那些家伙打个招呼，看看他们有没有什么渠道。”
这次的营救计划能成功已经相当不易了，组织不可能为了他而再度冒险。
和他以前战斗过的地方都不一样，这座城市拥有成千上万的警察与数不胜数的监控设备，没有合法的身份，不熟悉这里的街道，再加上更容易受到警察盘查的外国人的面孔，想要逃脱简直难如登天。托马斯最好能在他被抓到之前想到解决的办法。
诺垣来到路边巷中的一个偏僻的角落，将身上的装备藏在老旧的垃圾处理器中，只留下一把防身的匕首。经过刚才的战斗，他深刻地体会到，面对全副武装的警卫，橡胶子弹还不如石块来得有效。
庞大的警力已经开始聚集到翡翠宫的周围，主干道上，不少警车正在来回巡查，待在原地只会坐以待毙。他小心翼翼地避开监控摄像头，开始向着与宫殿相反的方向移动。
艾斯克弗的旧城区的已有数几百年的历史，除去新建的机动车道，分割街区的依旧是古老的石板路，两侧的建筑也是由厚重的花岗岩筑造而成，从里至外透出历史的气息。
不过居住在这里的人早已不再是以前的豪门贵族了，毕竟生活的舒适远比祖业的传承来得更加吸引人。他们将自己的旧房子出售或者出租给那些来到这座城市学习或工作的外地人，然后搬往郊区的富人区。
夜幕降临之后，路边能见到不少三五成群的年轻人，他们聚在一起分享着香烟，大麻，或是近日的趣闻。在旅游指南上，夜游艾斯克弗的旧城区是不被推荐的，如果运气不好，很可能会遭遇到抢劫或是盗窃。这里并不像表面看起来的那样安全。
结伴而行的年轻人知晓监控摄像头的死角在哪里，诺垣想要远离他们，但总是不可避免地要从他们身边穿过。为了避免节外生枝，他尽量表现得人畜无害。
环绕旧城区的希伦河是划分新旧城区的分界线，诺垣沿着河畔寻找到一座石桥，但是桥头已经被警察设立了检查点，过往的行人与车辆排队接受着检查。一辆巡逻的警车朝这边驶来，他连忙低下头，离开街道，若无其事地走下河滩。这时，耳机中传来了总部的指示。
“有一个人会带你离开艾斯克弗，你的坐标我已经上传给她了，她将在十分钟之后到达。”托马斯的声音从通讯频道中传来。
电子地图上，一个亮点闪烁着，正在不断接近。
“对方是什么人？”
“是客户那边的人，详细的信息我也不知道，但是你可以相信她。”
既然如此，诺垣也不多问，他行走到距离检查点稍远一点的地方，等候对方到来。但是，麻烦还是找上了他。
河滩上，几个穿着浮夸衣裳的年轻人围住了他，虚张声势的做出各种威胁的动作。他想转身离开，但是对方拦住了他的去路，一把折叠刀出现在他的面前，明晃晃的刀尖反射着远处的灯光。诺垣看了看四周，相比于眼前的威胁，他更担心会引起警察的注意。
如果他手上带有财物的话，倒是并不介意交给他们。不过，现在他的身上只剩下一把匕首，对方大概不会愿意见到这个吧。
“我身上没有带钱，但是我的朋友带了，她正在赶来。”他无奈地说道。对方接受了他的说法，但是将他围了起来。
十分钟后，一个年轻的女人出现在他面前，自称贝拉·佩兰，是托马斯提到的人。
“我出门很少带钱的，他们可没告诉我会遇到这样的情况。”贝拉吃惊地看着眼前的这一幕。
这样的解释似乎没办法说服对方，从他们的口中窜出各种夸张的脏话，折叠刀在空中不断地挥舞，就像一群失去控制的疯子。这样下去，警察迟早要被吸引过来。
“能让我的朋友先离开一会吗，我要给你点东西。”
“没有商量的余地，现在就给我！”貌似领头的人龇牙咧嘴地叫嚣道。
“那好吧。”
诺垣将手伸向腿边，下一秒，他已经将面前的人按到在地，一把锋利的匕首抵在对方的后颈上，刀刃的冰冷应该能让他清醒清醒。
周围的同伙不曾想过会发生这样的事情，他们花费了好几秒钟才搞清楚现在的状况，然后陷入了混乱，脏话依然是层出不穷地往外冒。
诺垣的膝盖紧紧压住那人的背部，他能感受到对方不受控制的颤抖。
“怎么样，是让我割开你的喉咙然后与你的朋友大打一架，还是说大家握手言和各回各家？”诺垣的话语寒气逼人。
那人摇了摇头，马上又点了点头。最后终于想到了要说的话：“我们走！我们走！”
“你们说呢？”诺垣用轻蔑的眼神瞥向其他人，刚才还嚣张不已的年轻人都被镇住了，回荡在空气中的脏话终于得以停歇。他们点了点头，算是妥协的信号。
诺垣放开对地上那人的束缚，他手脚并用地爬起来，连同其他人一起慌不择路地跑掉了。
诺垣看了看站在一旁的贝拉，对方对于他的做法似乎很感兴趣。他并非喜欢使用暴力，但是对付小混混的话，这样来得更加省事。
“走吧，我们先回到安全的地方，想必你也想好好地休息一下。”贝拉一边转身带路，一边说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