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的余晖蜿蜒曲折,漏进曲折回廊里,仿佛有了生命般,自寻出路。
白宣举着相机,清瘦有力的手臂折成一个好看的姿势,我把绒线帽子往耳朵下压了压,鼻尖冻的快要麻木。
扑棱棱的鸽子从黛色屋瓦上扑棱起一股凉风,身侧似乎有闪光灯闪过,我转过头,方清砚手指利落,飞快的按下快门。
“喊着要来拍这些建筑的人是你,怎么来了你反而是最不积极的那个?”我白他一眼。
建筑系的学生大概离不开这些老的建筑,这座寺庙建于清末,虽离今不久,但却是J城较为有名的一处旧迹。Z大的第一个寒假,白宣留我和方清砚短暂停留,说是等他休假后一起回家。
反正江城还要拖几天才放假,我闲来无事,在J城四处逛,倒也乐得自在。方清砚兴致盎然的非要来这座古寺拍照,我并不讨厌,白宣便自然担起导游加车夫的职责。
谁知道他来了这许久,取景框尽是对着毫不相干的景色,惬意自在,好像我们来这里不过是一时兴起,与他无关。
他低头看了看相机,说,“怎么看,鸽子也比你可爱的多。”
“是,至少鸽子不会说话。”我放下手中的相机,取景框里晃进脚下一方有了裂痕的青砖,有着岁月的温度。我看他抿唇认真看着拍的照片,说,“但你拍之前,总不会问鸽子愿不愿意。”
“鸽子愿不愿意我不知道,看你狰狞表情也知道你是不愿意的。”他玩世不恭的一句。
“狰狞你还拍?”
“我打算洗出来挂在门口辟邪,三丈之内,妖魔尽退。”他有先见之明,话未说完就大笑着躲开。
我气鼓鼓的看着他,一时词穷。
此时隔着一道石栏,我总不好跳过去,只能看他顶着一方旧时瓦木,肆无忌惮的笑。
此时白宣大概是拍照拍得满足,唇角含了半抹笑痕,眼底却又更浓郁的笑意淌出来。他慢慢走近,左手自然而然搭在我肩上,说,“午饭的话,猜拳决定。”
我跟方清砚点头通过。
三只手。两只锤头一只剪刀。
我不满的喊,“三局两胜。”
他俩默契的走人,白宣笑了笑,说,“墨宝,你没得选择。”
我垂头丧气的跟着他俩去停车场取车,方清砚强忍了一路的笑意。
放假后我跟方清砚住到白宣家里去,谁料却赶上好几天的阴沉天气,外面冷得厉害,我俩各自驻扎在电脑前,坐吃山空。想到家里不会剩有多少可以吃的东西,便决定先去买食材。
冬日的街道有些灰白的干净,高大的法桐枝干盘错纠结,遮住大半个街道。车子与凛冽的风声擦肩而过,便有些莫名的清和。十几分钟的路程,等下车时心底还有些意犹未尽的欢喜。白宣去底下停车场停车,我和方清砚推了购物车先一步进去。
圣诞节已经过去,商场开始专心致志对付即将到来的新年。但圣诞的余温毕竟还未散去,一些货架摊位仍贩售圣诞树仙女棒之类。
方清砚随手拨弄了下成串的彩灯,问我,“圣诞节的时候,平安果收到多少?”
我在各式的瓷杯前站住脚,边拿起一个边说,“反正没你的多,我听说有个女生直接给你们宿舍送了一箱。”
他双手握着购物车的扶手,闻言先是忍不住笑,随后才说,“是送给老二的,我们不过是沾光,不过那苹果确实不错。”
我横他一眼,“你觉得不错的,不只是苹果。”
他点头,笑说,“你说的也是,那个女孩也不错。”
我嫌恶的看他一眼,说,“怪不得——”
“什么?”
话语梗在喉中,我淡淡的摇头,说,“没什么。只是觉得你也花痴的很。”
买了七八桶泡面,结账的时候,白宣眉头轻皱,等付款后他忍不住敲了我额头一记。
“墨宝,泡面少吃,你的胃不想要了么?”
我拣了最轻的一袋提着,摇摇头,“大部分都是方清砚吃的,你怎么不说他。”
方清砚看我一眼,凉凉的说,“是谁吃完还眼巴巴看着我碗里的,你还好意思抱怨。”
白宣被我俩吵得头疼,“你们两个——”顿了顿,却又没了下文。
我和方清砚识相的不再说话,上车后我拆了一盒酸奶,方清砚看着我,欲言又止。
“你不用说,我也知道你想说什么。”我拿了一盒给他,“有福同享,我不会忘了你,就当是还你为我煮面的人情。”
他接过去,终于忍不住揉了我头发一把,说,“那可真是难得,我果然有些受宠若惊。”
停好车子准备上楼,方清砚却径自往楼下的药店走去,我有些不明所以,等他很快从药店出来,手上就多了小小的药袋。
“你病了?”我问。
他笑了笑却不答话,拎起沉重的购物袋一起上楼。
虽然是要我下厨,但估计要等到饭菜齐备,每个人都会饿得前胸贴后背,所以最后还是三人分工。洗菜由我来,切菜交给方清砚,最后由白宣掌勺。
菜洗好后我靠着料理台看碧色菜梗在方清砚的刀下切成齐整的形状,动作娴熟毫不拖泥带水。心中不免有些沮丧,若说下厨是女人的天分,我果然不具备,就算熟能生巧,我也是没办法跟他两人比较的。
人与人就其某一属性特质而言,彼此之间当真无法望其项背,的确是遥远又无奈的距离。
窗外有风,嘶哑犹如鬼哭,但却是冬天独有的声音,居于温暖室内,反而觉得安谧。房间里回荡着菜刀落在砧板上的哒哒声,菜下锅溅起的油花爆裂声,香味蒸腾起来。
就算饭菜未曾成形,但嗅着各式菜色所独有的味道,也觉得或许下一刻,那些味道就具备了形状,咀嚼在唇齿间,齿颊留香。
方清砚只穿了灰色的薄毛衣,此时衣袖或许是因为用力的关系,渐渐落下来。他停下手中的动作,朝我抬了抬下巴,说,“帮个忙。”
我做思索状。
他无奈捏了切好的西红柿,几乎是恶狠狠的堵住我的嘴。他温热的指尖擦过我的嘴唇的刹那,他的手似乎颤了一下,带着不确定,沾着果蔬汁液的手指蜷起又展开。
最终停在我眼前。
西红柿没有当季吃起来那样酸酸的味道,只是毫无缘由的凉。我捏住他的衣袖,一下一下挽到肘弯上面去。
左手挽好换做右手。炒菜的勺子停下来。
我抬起头,恰好对上白宣意味深长的目光,虽不强势,却如一道无声而过的闪电,脑海里急速晃过白光,浓烈刺目。
我放开手,试图摆脱心口腾起的窒闷,我说,“油烟味太大,我去看电视。”
“是忘记开油烟机么。”方清砚说。
“墨宝。”白宣颠了颠菜说,“这厨房是开放式的,你在那里坐着又有什么分别。”
我握着遥控板秒速换台,含含糊糊的说,“怎么会没有分别,离得远自然就会知道的。”
方才掀起的细微波澜不过是石子无意落进大海,房间里很快又安静下来。我抱着桶薯片看动物世界看得十分入迷。
等饭菜布好时,我已经吃的差不多,最后实在是敌不过美食的诱惑,饭后抱着肚子半靠在沙发上消食。
“你们两个早点睡。”白宣洗过澡,往书房去,不忘叮嘱一句,“碗洗好之后。”
方清砚靠在沙发另一端遥遥看我一眼,我扔下怀中的抱枕,飞快起身奔向卫生间,说,“我去洗澡。”
“白墨宝,你又耍赖,说好双洗碗的——”
花洒声将他的埋怨,温热的水流劈头而来,我禁不住哼起不知所谓的歌曲。
等冲干净身上的沐浴露,我捏着浴巾的手哆嗦了下。刚才只顾埋头同方清砚抢浴室,睡衣却安静的躺在卧室的床上。而我现在,除了这一块貌似还足够宽大的浴巾,找不出任和一件可以裹到身上的东西。
叫方清砚给我拿那是绝无可能,我将浴巾裹在身上,好似一件抹胸短裙,暗自祈祷着方清砚不再附近,拉开门蹑手蹑脚往卧室走。
《情书》中博子说,他不是在登山,就是在画画。
即便方清砚不在卫生间附近,在这房子里他又能到哪里去。
那么他不是在厨房,就是在卧室。
我暗自祈祷他在自己的卧室,厨房客厅没他的踪迹,我松了口气推开卧室的门,瞬间倒吸一口气。
他的确是在卧室,但不是他的,是我的。
他正拿着我原本放在桌上的一本书,闻声侧过脸来,动作僵滞在半空中,拿着书的手似乎不觉得累。
水珠顺着发丝滴滴答答砸在肩膀上,蜿蜒出一道沁凉的痕迹。脸却滚烫,我无措的站在门边。
他脸上惊诧的神色慢慢退去,终于挪动双唇,说,“我来借你的书看,你,我——”他面上浮起一抹诡异的红晕,有些狼狈。
“你你你,你看吧。”我攥紧了浴巾的结,往里侧挪了挪方便他离开。
他握紧了手里的书,与我擦肩,近乎是猝起的热度,凛冽与我交错,消失在门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