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末起了个大早,我不顾娘亲大人暧昧的打量在穿衣镜前转来转去。手机铃声打断我的顾影自怜,我深吸一口气,按下接听键。
“我在你家楼下等你。”江城说。
我挎上白色的帆布书袋,将手机攥在掌心,鸟儿离巢般轻快飞扑下楼。
江城站在一棵法桐下,法桐枝条苍白映着他,我奔跑中几乎跌下泪来。许多许多的梦里,我梦到江城,却没有那个美好梦境能取代此刻货真价实的他。
神色寡淡的江城,朝我露出温暖的笑。我眯起了欢喜满溢的双眼,甜蜜泛开来,比吞掉一大勺白砂糖还要腻人。
这么温柔的江城,他在等着的人,是我,白墨宝。
“你来的好早。”我咧嘴笑,没话找话。
他恩了一声,抬起头递给我一张车票,八点半发往柳镇的车。
我微微困惑,他抬起手腕看表,笑了笑说,“快点跑的话,应该来得及。”
话没来得及出口,就被他扯住手跑起来。
清晨干净清冽的风灌进嘴巴里,有些苦有些凉,奔跑中不能成言。左手被他紧紧攥在手心,他拉着我奔跑,柔软的衣角擦过我的手腕,犹如阳光般的温度。
两个牵手奔跑的少年,阳光慢慢旋转开明澈如裙摆的涟漪,一圈圈绽开在脚下的沥青路面。我涨红了脸,呼吸困难,嗓子里生疼,心脏按捺不住的疯狂跳动。
车站近在咫尺,江城忽然转过脸来,逆光的轮廓有种不真实的温和。
我似乎听到随着脚步起伏的心跳声,一下,一下,一下——
有我的,还有他的,这一刻,我们如此之近。
“赶,赶上了——”他难得的狼狈,双手撑在膝盖上喘气,而后大声笑出来。
我没力气讲话,却也像个傻子似的笑起来。
靠窗而坐,江城在我身边坐下。两两相伴,与在教室里同桌相伴那样,却又有不同。窗外的景致不断变换,楼宇逐渐消失,成排的法桐抛在身后。时间一点点过去,江城不说话,与我一人一只耳机分享歌曲。
我侧脸看远处星罗的红瓦农庄,说是农庄也不十分确切,这已算是较为繁华的郊区小镇。
“快到了。”江城忽然说。
我顺着他扬起的指尖,目光逶迤追随他的视野。远处零星盖起的几层小楼,其中一幢屋顶覆盖着枯褐色。我的诧异在江城领着我走到楼前有了答案。
寻常的二层小居,房顶枯褐的是还未长出新叶的白残花,爬山虎。交缠枝蔓自房顶蔓延,密密匝匝垂到漆痕斑驳的木门上。
我幼时从姥姥家呆过,不过却没有这么雅致的景色。
江城掠过我眼底的那抹讶异,抬手叩响门环。
门内欢天喜地的一声呼喊,门咿呀而开。
“奶奶。”江城喊。
“好孩子,你可来了。”慈眉善目的老太太一把将江城抱在怀里,江城含笑,乖顺安宁。
老太太抬眼看我,笑问,“这是?”
“奶奶你好,我是白墨宝,江城的同学。”我终于从隐身状态回归正常。
老太太想说什么却没说,乐呵呵将我们迎进门去。
绕过勾勒着小蝙蝠的影壁,从年岁已久的说不出名的古树下进到屋子里,老太太早已准备好了果茶。
寒暄了会儿,老式座钟当当敲响,十一点。
老太太忽然收了笑,摸摸江城的脑袋,“小城,竹子在西墙搁着,你小林叔一大早就送过来了。”
江城站起身来,“奶奶,那我们去了。”
“小城。”老太太看了我一眼欲言又止,“早去早回,我给你们做好吃的。”
江城应了声,我摸不着头脑的于他身后跟出来。
两人抬着竹子拎着水桶铁锹往乡间路上走,江城不说话,我只好有一句没一句的说。
暗自呼累,江城停下来。
我抬眼,倒吸一口气。
眼前孤零零的坟茔,大理石的墓碑泛着寒意。坟茔后大片的竹子,风过处刷刷而动,声音清脆微凉。
江城放下东西走到坟前,我视线落在墓碑的字上,心底浮起不安。
原来江城你——
风卷起一层细微尘土,江城在我面前缓缓归下去,我看他端端正正叩了头。
我肃穆而立,在坟前恭敬鞠躬。
江城看了我一眼,自顾把竹子竖在挖好的坑里,我见机跑去帮忙。
“待你来这里,却是有些唐突,你怕不怕?”他问。
我摇头,视线落到那丛翠竹,梢梢风声擦过耳畔,有些温柔的凉意。
“我爸我妈,都很喜欢竹子。”江城埋着头往坑里填土。
我捏紧了手里的竹子,“叔叔和阿姨,很疼爱你呢。”
我一向欠缺安慰人的本事,此刻更是找不出一句合宜的话。
他垂着头,半晌笃定的应了声。
“所以——”我鼓励他,“你要幸福才是。”
江城一怔,抬起头来,眼角泛着血色,好似映照着乱花,一瞬间眉目竟有些难言的隽逸。
风从他身后吹来,穿过竹叶,他不断飞扬的衣角让他看起来似乎也是被摇动着的,茕茕孑立,悲抑压在唇畔。
我的心苦涩成一片盐碱地。
我说,江城,你要幸福。因为叔叔阿姨希望你幸福。因为我也希望你幸福。
因为我——
——喜欢你。
这三个字在唇间兜转,终于打着旋落回胸腔里。
说不出口。原来告白这件事儿,讲究天时地利人和。
显然眼前,我毫无战机。我握了握拳,选择沉默。
“白墨宝,我要同你在一起。”
清朗的声音宛似天籁,盘桓不休。
他说我要,却不是我想。
那一刻我几乎以为出现了幻听,我错愕地抬头,江城沾了泥的手指捏住我的下巴,就那么猝不及防的,亲上我的唇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