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宣挑了一支低缓的钢琴曲打开,我坐在床沿,紧绷着的神经慢慢松懈下来。
原本涌到喉咙的话此时竟莫名消泯,他微挑眉梢,似笑非笑的看着我。
“哥,如果是你,你该怎么做?”
他忽然笑起来,“你担心这么久,不过是不知道怎样去面对方清砚,对不对?”
我点了点头,“我想如果昨晚我没有下楼去就好了。”
“你要知道,这件事的发生,不过是早晚而已。你不用觉得歉疚,喜欢本来就是自我的事,每个人都有接受或者拒绝的理由。”
“任谁被打小一起长大的玩伴告白,也是觉得奇怪又别扭的。”我揉了把脸,叹了口气。
白宣一瞬间的目光有些惘然,他看着我,却有些心不在焉。
我打个呵欠,“我去补觉了,老哥你要是手上拿个小吊球,就真的像心理医生了。”
他怔了怔,笑容有些苦。
年后走亲戚串门聚会种种,老班群发了消息,初八同学会,校门口见。
我咬唇想了想,苏朵的电话就杀过来。
“白墨宝你个臭丫头是不是把我忘了放假这么久也不给我打电话——”
手机隔开耳朵一段距离,等听筒里的声音安稳下去,我才接话。
“苏朵,同学会你去不去?”
“怎么不去,去的时候别忘带上方清砚。”她支支吾吾。
“我——”听到方清砚的名字我手哆嗦了下,有些底气不足的说,“我把方清砚的号码给你,你打给他吧,就这样。”
说完我挂断电话把号码发过去。
手指在触板上划了下,方才暂停的画面上漂亮的女孩子一脸冷漠的说,“我们分手吧——”
“——白墨宝。”
我惊得从椅子上差点摔下去,还没穿好拖鞋,门被擂的震天响。
客厅无人,老爸老妈今天去拜访老友。途径客卧,白宣也不在,我恍惚记得昨晚吃饭时他说朋友小聚。
综上,目前我独身一人即将打开防盗门,而门外站着的,是不久前才同我告白的方清砚。
猫眼里一张不耐烦的脸,我强自镇定打开门,方清砚正待砸门的手停在半空。
门槛内外,极近的距离,我一抬头就能迎上他温暖的呼吸。
静默几秒,双方都定格在尴尬中。
或许是他的手举得酸,淡淡开口,“同学聚会你去不去?”
我一句知道了咽回去。
“苏朵让我叫上你。”他又说。
一边对苏朵的居心险恶磨牙一边又挤出几抹笑意,我说,“去,当然去。”
他一本正经给我报备了集合时间地点,还不忘有意无意透漏苏朵强烈期盼我去的意愿。
我咬唇,思维有些扭曲,但起码我和他两人之间仍旧很正常的交谈,仿佛那晚的告白不过是一场幻觉。
你不提我不提,这样最好,装傻是人的本能。
“墨宝。”他欲言又止的看着我,神色很是困扰。
我扶着门板,“还有事?”
“你——”他后退了几步,“——的睡衣扣子开了——”
我闻言垂下头,脸黑了黑。
“你看了多少?”我克制的攥紧了拳头。
他一只脚已经退进自家门口,闻言甚诡异的笑了笑,“你说的是该看的还是不该看的?”
“方清砚!”我恼羞成怒。
他见机关上门。
脸颊滚烫能烙饼,我拢住衣襟欲哭无泪。
同学聚会那天我难得起个大早,折腾好出门时天阴沉的比先前更甚。阴冷的寒风像是附骨而生,身体攒存的温暖不多时就被消耗殆尽。
车钥匙在方清砚手指转了转,方爸爸今天无事,车就借给我们用。
“墨宝,要不你来开?”他提议。
自从我考出驾驶证还不曾实际操作过,鉴于我对自己的驾驶技术的不确定以及天气的不配合,我果断摇了摇头。
他谆谆善诱,“你慢点开,我在旁边看着。”
我蠢蠢欲动。
最后抵挡不住诱惑进了驾驶室,再三叮嘱他扣好安全带,我在心里暗自复习了下流程,拧动了车钥匙。捏了一手心的汗,我胳膊端成僵硬的姿势,车子堪比龟速往目的地进发。
半道上下起雪来,我终于忍不住胳膊疼脖子酸,靠路停车换他来开。
到的时候才发现已经来了不少人,三三两两站在颇有气势的校门下闲谈。我刚一下车,人群里蹦出一团火红,身子被抱住,勒的我几乎喘不过气。
“墨宝,你可来了。”
“苏朵同志,你再不放开我就壮烈牺牲了。”
苏朵嬉笑一声松开我,一头微卷的黄发煞是打眼。
“墨宝,我看你瘦了,也白了。”她端详了会儿说。
“天天宅在家里不白才怪。”我说。
她不理睬我,朝方清砚温柔的笑了笑。
我一激灵,有些纠结。
“朵儿,你还喜欢他么。”我小声问。
“当然,他不是大众情人么。”她唇角勾起一抹笑,“你知不知道,他跟林亦然分手了。”
我含混不清应了一声。
“你怎么不激动。”她不满的掐了我一把。
“激动,怎么不激动。”我看她一眼,“难道该激动的人不是你么。”
她叹了口气,忽然看向我身后,眼神有些犹疑不定。
“怎么了?”我问。
“那不是江城——”她说,“他身边的女孩是谁?”
我转过身去。
此时雪花已经在地上积存了浅浅的一层,江城走过来的时候我仍旧能听到积雪在脚底枯萎的声音。
他笑了笑。
“好久不回来,想到处看看,就想叫江城带我四处走走,墨宝,你不介意吧。”尹嘉怿巧笑嫣然,温温软软的说。
笑容僵在脸上,然后融化成一张毫无瑕疵的面具。我知书达理的说,“怎么会。”
苏朵按在我手臂上的手愈发用力,背地里掐了我一下。
“没想到,江同学艳福不浅。”苏朵哼了一声。
江城一怔,颇有些尴尬。
尹嘉怿微笑,“如果这是对我的夸奖,就先谢谢了。”
胃部升腾起绵密的疼,这诡异的场面着实叫我冒了一脑门汗。
我只顾笑,成真一嗓子打破此时的僵持。这小子脸上的青春痘诡异的不见,倒是显出一张颇为干净清秀的脸。
苏朵笑了声,“这人谁啊,墨宝你认识么。”
我配合的摇摇头。
成真有些委屈,说,“这姑娘是外国人吧。”说完他还很标准的用英文问了声好。
一时就都笑起来。
江城察觉出我的不对,轻轻握住我的胳膊,说,“不舒服么。”
额头已经浮出一层细汗,我张了张口,声音疼的有些发虚。
“是胃疼了么。”他神情温柔,语气柔软的一塌糊涂。
我看着不远处楚楚动人的尹嘉怿,忍不住闷声闷气的说,“我没事,你还是陪尹嘉怿去逛吧,不用管我。”
话说出口会后悔,所求的只是刹那的发泄。
他眉头皱了下,说,“早晨有没有吃饭。”
“我说了不用管我!”我烦躁的一把挥开他的手。
因为疼痛,话语也无甚力道,与旁人眼中也不过是低声谈询。
“墨宝。”他眉头皱的更紧,眼底是我不曾见过的严肃,“别闹。”
我冷笑了几声,“别闹?好,我不闹,你该做什么做什么,别来烦我。”
“墨宝你怎么了,尹嘉怿不过是——”
“同学是么?”疼痛愈发强烈,我咬紧了唇,慢慢说,“江城,你有时间陪你的同学逛街,却没时间听我说完一句话,这些天你不是,很忙么?”
他脸色煞白,眼底泛起伤疼,忧伤如一股逆徊的潮水,将我们两个分别推向河的两岸。
他嘴唇动了动,良久却是一声叹息。
尹嘉怿期期艾艾喊了声,“江城,要不我先回去,改时间再——”
“不用。”
我听到江城说。
“就今天。”
尹嘉怿脸上浮出极不好意思的神情。
疼痛越发深刻,刀割一般搅动着,我抿紧了唇,淡淡一笑。
轻且凉的雪花纷纷扬扬,眼睫上落了一层,旋即融化,顺着眼角淌下来。
纷扬大雪里,江城背身而去,身侧娉婷相伴。
嘴里发苦,我笑了笑。
“真疼啊——”我说。
“墨宝,你怎么了?”周围的声音渐渐听不真切,苏朵一脸张惶扑了过来。
双膝发软,失却支撑的勇气,我看着纯白的积雪试图拥抱,一双有力的手臂打断了我的念想。
我看着方清砚惊吓过度的脸,下颌被他用力捏开。
舌尖舔到血的腥甜。
“墨宝你怎么了?”他声音慌乱,有些滑稽可笑。
我勉强笑了笑,说,“没事,就是胃疼。”
话音未落身子被他打横抱起来,我听到苏朵在身后急切的呼喊,旋即跌进车厢里。
苏朵眼疾手快钻进车里,手指哆嗦着搁在我鼻端,哆嗦着说,“墨宝,你可别吓我——”
我无力拨开她的手,只能无奈的说,“我又死不了,你收收眼泪。”
到医院挂了诊,诊断不过是胃炎,早晨喝了一包冰过的牛奶,引发胃部的痉挛。
苏朵端着一杯温水埋怨,“大冬天你喝什么冰牛奶,你热量过剩么。”
吃过药后疼痛慢慢减轻,我缓了缓说,“这不是没事了么,对不起苏朵同学,我保证以后再不会了。”
她瞪我一眼,恶狠狠的说,“好自为之。”
方清砚提着一袋药,眉头紧蹙,脸色阴沉可怖。他盯着脚下的地砖,默默出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