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心道:“姑娘真的忘不了他么?也难怪,世上再难遇上一个像菊公子那样懂姑娘,真心待姑娘的人了。”
梓霜摇了摇头,道:“不瞒你说,我自认为早就忘记了,可昨日不知为何又梦到了他。自从我嫁过来之后,时常梦到他。他在我脑中终究是抹不掉的。”
素心叹道:“可是姑娘如今业以成家,若……”
不及素心说完,梓霜道:“不用你说我心谙肚明。可是两家合卺以事,三爷待我如何,你也目见心知。怎么我觉得我一个明媒正娶的妻子,他待我却不如房里一个丫鬟。”
素心道:“姑娘是说留婉?”
梓霜嘴角微微一笑不言。
清彦一路小跑来到后花园中,只见一婉约少女块然踞坐在花丛中,夕阳西下,酡色的霞光临照在她纤弱的背部,显得有几许落寞。正是留婉。
清彦喘了口气缓缓向她走近,还未走到跟前,留婉蓦地开口说道:“曦晖已经枯萎了。”她的话音虽轻,清彦能觉察到她心里的哀思。清彦走过去蹲在她身旁,看着已凋谢枯萎的曦晖一言不发。
曦晖那三二片枯黄的萎叶,还在黄昏的徐风中摆动。
留婉凝视着那朵曦晖又道:“昨日晚上我来看她还是好好的,想不到一夜之间就枯谢了,或许是因晌午的日光太烈的原故。”
清彦勉强微笑道:“你不用太难过,说不准以后还会见到。到时候咱们再一起种也是一样。”
留婉摇了摇头,道:“罢了,三爷先回去吧。我要找一角落把曦晖埋掉。”说着已蹲在花前把袖子揎起,用手抠花下的泥土。
清彦一笑道:“我帮你?”
留婉没有说话,继续抠着泥土,仿佛没有听到他说话一般。
清彦知道留婉的脾气,不回答便是默许,遂也像她一样揎袖抠起土来。
留婉道:“以后三爷还是少与我说话罢。”
清彦道:“这是为何?”
留婉道:“你果真不明白?”
清彦道:“嗯。”
留婉道:“三奶奶因此会不高兴。”
清彦道:“那怨她自己,与你我没有干系。”
留婉道:“外人看着也不像,再说老爷太太若对我们有嫌心就不好了。”
清彦默了一会儿又笑道:“没事,有我在你不用担心。”
留婉道:“哪里是为自己担心,我这般人还怕什么?就是怕连累了三爷。”
清彦听了把双手停下,沉呤片刻蓦地站起身来。他心里一凛,忽然感到一阵悲恸。
留婉不想连累他,可是他又怎能让留婉受累?他对留婉的惜怜与世俗德律之间,也终有不被着不可逾越的鸿沟。从他的眼第一次落到她眉宇之时,他已经深陷情网,难以逃脱。他能从她澈如秋水双眸中,看出她难以抹去悲郁。因此,他想让她开心,看到她莞然解颐的一刻,便是他最高兴的时刻。
清彦亦知留婉在避着他,她时时在为自己着想,可是他自己呢?
留婉已经把凝晖从土中抠出,又走到园角用小木棍将湿软的土壤扒开一坑,将凝晖放在坑中用土埋上。她看着这个小土冢,心里忽然一阵伤感。默默注视着它,仿佛想到了什么往事。
清彦走了过来,将留婉的手握在手中,她的手上沾满了污泥,却还是纤柔如练。清彦看着留婉一字一字道:“等我过了乡试,便纳你为妾。到时你我就能明正言顺在一处了。”
留婉听了这话,已经愣在那里。过了一会眉黛慢慢蹙起,像是有些不高兴,拿眼乜斜了一眼清彦,把头一扭走了。
清彦望着西下的残阳,暗暗叹息。
留婉回到房里,素心已经从正房回来,正在给窗台上的翠菊花裁枝,见留婉面色阴怿进了屋门,坐在床榻上不说话,素心沉和声向她道:“刚刚三爷在找姐姐,我说姐姐刚出去了,他就飞奔地跑出去了,像有什么要紧事,姐姐可见到他了?”
留婉道:“见到了。”
素心道:“可给你说了什么?”
留婉摇了摇头,不语。
素心沉呤了一会儿,又道:“我随奶奶陪嫁过来后,姐姐与我日日相处在一起,现在就你我两人,有什么不能说的,难道姐姐还这般跼蹐?姐姐为刚进屋就这般闷闷不乐,不知是所为何事?”
留婉道:“并没什么……”
素心道:“是因为三爷?”
留婉听了有些惊诧,忙道:“跟三爷无关,你不要瞎揣度。”
素心一笑道:“瞎揣度么?姐姐当别人都是失聪瞎目的?我劝姐姐别忘记了自己的出身。听闻姐姐以前可是一戏伶,来到府里唱戏,得到太太垂怜才把姐姐从戏楼卖了回来做丫鬟。姐姐若知道对府里感怀,就不应受庞若惊地做一些僭越身份的事情。”
留婉低眉道:“我知道了。”
素心道:“我也知道姐姐聪明灵慧,这些事本不须妹妹来告知,实是这种事非比寻常,若有一丝不小心,招惹了太太可就不好了,这也是为姐姐牵心。还有就是为了我家姑娘,她嫁到这里已经足月,可姐姐眼见心明,三爷与她名为夫妻,实似陌路。我家姑娘白日在老爷跟前辛苦侍疾,夜里还要受三爷的冷目冷言相侍,她心里的苦不知姐姐心里可以体察一二?自然,这也并非全因姐姐之错,可姐姐也需自矜。退一步讲,若姐姐以为自己行的正,坐的直,但瓜田李下,也不能不顾旁人的耳目。”
留婉默了一会,道:“你误会了,我从未想过僭越的念想。罢了,以后我会注意。素心,我与三爷只是主仆,你不要乱想,也不要到外面去增添闲话。”
素心欣然点了点头。
可是谁又知道留婉此时心中的痛楚?
夜晚点点明星如缀玉一般,她来到望霞亭中。
望着夜空,回思与清彦在一起的点滴往事,嘴角不觉露出的莞尔笑容。
她早知道两人之间难以有果,他也知道。
可依旧让自己陷入情潭,是因为她并非想要什么结果,与他在一起时,她便难以挣脱,亦不想挣脱。与他在一起她很快乐,可以释怀所有悲作忧郁,内心每刻都如拭饴蜜,虽为他有过伤怀,因为他,自己曾一人坐在床头闲生过闷气,可再见到他时,又因为他的几句慰语,将自己的伤怀全全消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