亨利·希尔感到一阵不安,但这种不安究竟来自哪里,他说不清。总之杯里的酒还没有喝完,他便匆匆的赶去后巷,他知道那里有台平时很少被使用的公共电话。
可不知道为什么,拿起电话的刹那,老亨利·希尔突然想起了很多事,有小时候母亲为他做三明治,也有第一次跟女人睡在一起。岁月匆匆,难免有些记忆会遗失,现在那些记忆非但无比清晰更仿佛才刚刚经历过一样。
他曾说过的一句很荒唐的话:“世界是残酷的,一旦成了没用的老家伙就该去死。”而现在的他自己呢?岂不是个连手机都不会用的老家伙。但他还不想去死,他还没有享受够美妙的人生。他播了一个号码,每到心神不宁的时候他就会播这个号码,那是他唯一能够信任的老朋友。
不安的紧张感比他想象中要严重得多,电话才响了三声,他已满身冷汗。响到第五声的时候,话筒里传来一个温和声音:“您好,是哪位?”
但亨利却突然说不出话了,因为有人从背后用一柄锋利而尖锐之物插入了他的身体。他用尽全部力量想努力呼喊出来,可喉咙里发出的仅仅是一种低沉的单节短促音。
恐惧侵袭了他的身体,他最后的感觉是喉咙里有些发甜。
“怪事年年有,为何找上我?”
我想世上再也找不出比巴金斯更适合说出这句话的了。
要说什么是怪事?抱歉,我不是下定义的专家,对此我能想到的只有一句话:怪事像阵风,看不到却能感觉到,摸不到却能呼吸到。
而这其中的奥妙,不仔细品味是绝对领略不出的。
那么作为一名联邦探员,在其漫长的职业生涯中碰上几件所谓的‘怪事’也没什么值得稀奇。可这次有些不同,要真说起来这件事也未免太奇怪了些。
巴金斯点燃了一根久未碰过的香烟,缭绕烟雾中,他的思绪飘到了另一件‘怪事’上。
那么我们就先来穿插着说说这两件正经的怪事吧。
雨夜,闪电,蒙特利尔酒吧,一个老人躺在后巷的公共电话亭下。你猜的不错,他已是个死人,雨水冲刷着他的尸体,但他的手仍紧握着话筒不放。老人总是跟不上时代的,所以公共电话几乎成了专门为他们而准备的,所以才有可能发生这样的事。现在电话筒里传来嘟嘟的声音,他究竟想打给谁?
老人的尸体很快被人发现,年龄身高等具体信息都已写在巴金斯手中那份薄薄的资料中,或许依他现在心情,他还是没有去看。老人的死亡时间确定在午夜,身中数十刀,胸口几乎被刺烂。但让人感觉最刺眼的地方却不是尸体的惨状,而是在电话旁一个用血写成的阿拉伯数字11。当地警方立刻对这件展开调查,可是谁也没想到,在第二天下午一个自称是凶手的人前来自首了。
他是个白人青年,从事房屋设计。只因一早醒来他发现自己的沾满鲜血的双手和潮湿的衣物,还有那把不知道来历的弹簧跳刀。
他是个乖乖仔,刀不是他的,也不可能半夜三更去大街上杀人。可事实上他做了,这连他自己做梦都想不到。不过他当时的确在自家的床上做梦,他解释说:“不记得昨晚发生过什么。”唯一的印象是,天在下雨。
他是个正直的公民,如果这种事真是他出于某种原因做的那么他就应当承相应的责任。同时他也坚信自己绝不是杀人犯。所以,他来自首。
警方核实了现场留下的证据,测谎仪也许会说谎可是证据不会,所有的证据都指向这个看似无辜的青年。那么如果他杀了人,动机是什么?警方调查了凶手与死者的背景,二者没任何交集,比随便从大街上抓来个人相对比还要干净。
唯一的可能是这个男人患有严重的精神疾病。这种事曾经也不是没碰到过。可警察不会胡乱去给人套上精神分裂症的帽子,因为他们是警察,一切都需要靠证据说话。白人青年被送往了海因施耐德综合医疗中心旗下的精神研究所,那是个绝对权威的地方,也许那里的医生会提供帮助。
经过一段时间的观察,医院给出的说法是这个男人暂且没有发现任何精神上的问题。也许他的作为仅仅是突发性的妄想症。言外之意,他很可能是个演技高超的骗子。同时,有律师听闻此事主动为他辩护,且据说那位律师掌握了凶手另有其人的重要线索。
可不管怎么样,开庭日即将到来。记者手中镁光灯晃得人耀眼,这是否会成为下一个类似于二十四比利的事件呢?可正当结果呼之欲出时,意想不到的事又发生了。这件事非但没有就此结束,反而以一种更加令人惊奇的方式延续下去。
开庭日早上,随着监护人的一声尖叫,白人青年被发现死在自己的单人房间中。微笑的嘴角沾着血,死因是腕动脉破裂导致的失血过多。而昨晚监控录像上记录下的场景更令人难以理解,他朝镜头微笑着的用牙齿咬断了手腕上的动脉。
每天会来例行检查的医生说:“他之前的表现和普通人一样正常。”只是那地板上,一个已经干涸的用血写成的阿拉伯数字‘12’,极为醒目。
然后真正糟糕的就此发生了。13和14相继出现,可是再也没有前来自首的人。
专案组是昨天新闻发布会后成立的。一进办公室巴金斯就把被上头退回的辞呈扔进角落,没撕碎已经算不错了。近年来随着他的脾气越来越糟,上级也越来越看不惯,就算他曾是最好的,甚至以后仍能证明这一点。可是他自己呢?他从心底已经腻味了这行当,所以这样的人在没搞出大乱子前选择主动离开,上级理所应当关起门偷着乐才对。但他搞不懂为何上面会突然用强硬的态度挽留并一定要由他来接手这件无比烫手的事。要知道不久前他们还曾讨论过关于巴金斯的问题。
出于礼貌的敲门声从虚掩的门后传来,巴金斯处在怪事中的思绪被打断了,他极为不爽的道:
“进来!”
探员科林拿着一本笔记,那是他工作的习惯,觉得有用的线索,他都会写在上面,哪怕事后被证实与案情没有任何关系。
巴金斯抬头看没看就问:“又有人死了?”这很容易猜到,连环杀人案嘛,况且除工作上的事以外是不会有人来找他的。
科林站在门口没说话,有时没说话就代表肯定,他微笑的看着巴金斯,然而巴金斯好像仍不准备用正眼看他。但科林还是保持住微笑的说:“你猜这次轮到了谁?”
不论何时,这个叫科林的家伙都能保持微笑,而且笑得很讨人喜欢。但这导致了巴金斯更不愿跟这样一个人接触,因为他是巴金斯,必须时刻保持炸药桶的姿势才没人敢接近。他玩弄起桌上的一支铅笔,并故意等了一会儿,才没好气的说:“想让我的拳头跟你来一次亲密接触吗?”
科林的笑容僵住了。
巴金斯接着说:“我记得上一个‘搭档’就是这么被送进诊所的。”
科林不再笑了,这件事部门里的人谁都知道,而且巴金斯这样的火药桶随时都可能爆炸,不过这正和他的主意,“开除我才好!”
科林有些尴尬的说:“好吧。你知道帕克森的奇异展览吗?”
巴金斯突然抬起头瞪着他说:“不知道,也不想知道。”如果不是瞎子,谁都能看见他现在脸上写着哪两个字——快滚。
但科林好像是个反应迟钝的人,他换了副表情说:“啊哦,拜托别这样,我只是想搞好搭档之间的关系。如果我有冒犯的地方,直说就是。”
巴金斯冷冷的说:“放心,只要你的搭档是我,就永远别想让我对你微笑。”
“为什么?”科林一本正经的问。
啪,巴金斯手里的铅笔被单手掰成两节,他的眼神一瞬间已经变了。这问话就像火种,已点燃了炸药的引线。
“因为你只要再敢说一句我就会揍你,让你娘亲都认不出。”
他说话的样子绝对不是开玩笑。
科林陷入沉默,笔直的站在原地,他恐怕还有些不大相信自己的耳朵。
巴金斯说:“怎么,你听不明白?”
“听明白了。”
“听明白了就快滚!”
科林转身出去了,巴金斯得意的掐灭香烟,同时也掐灭燃烧的引线。看来这方法很奏效,应该说对大多数人都很奏效。因为只要是人就不会平白无故的去跟一个想砸碎自己饭碗的疯子过不去,而科林·费尔南迪也是人,更是个求上进的人。
但恐怕这次巴金斯看错了人,因为他遇上的不止是个求上进的人,也是另外一种疯子。
烟刚灭,科林又回来了。不仅人回来他手上还多了本杂志,而且一进门他就把杂志摔在巴金斯面前,说:“强尼·帕克森,近来特别红火的画家,半年前还因在私人领域涂鸦被警察追捕过。刚才他的助手报案称他躺在客厅里,身旁有用血写成的数字15。”
熄灭的火焰再次燃烧起来。
“看来你没有听明白。”巴金斯的拳头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
但他越是这样科林就越往他面前靠近,他们倆的距离直到缩短为巴金斯随便抬起手就能碰到科林的鼻子。可巴金斯没有这么做,这并不代表他又突然不想去揍科林了,而是因为科林忽然开始从衣服里向外掏东西。这是个令人奇怪的举动,钥匙,钱包,警官证,科林把身上的东西一样一样摆在巴金斯面前,最后是一把枪。
科林熟练的打开保险,拉好枪栓,九毫米的枪口指着巴金斯,然后他忽然转手把枪塞进巴金斯手。
枪在手,那是种真实的感觉,就和古代战士们手握长枪利剑一样。
科林握着巴金斯的手,巴金斯的手里握着枪,而枪口正指着科林。
“想让我闭嘴最好的方法不是揍我,而是让我彻底闭嘴。”科林的眼睛死死盯着巴金斯,“来啊,反正你也不想干了。”
巴金斯不说话了,也同样瞪着科林,两双眼睛就那么相互注视着。从科林的眼中巴金斯也察觉到,他没在开玩笑。隐约间科林身上的这股气势让他想到了另一个人,一瞬间他也他明白了无论自己用什么方法都赶不走科林,对此他无比确信,因为那所谓的另一个人正是过去的巴金斯自己。
不过巴金斯已经变了,他的手搭在扳机上:“你以为我不敢?”
但科林却毫无所惧,更开始无视巴金斯——他大声朗读起关于案子的报告。
这下巴金斯是真的愤怒了,从来没有人在他面前这样,从来没有。
反正也不想干了,开了枪又能怎样!
伏在扳机上的食指已经做好了随时扣下的准备,但枪并没有响起,响的是一声叹。
巴金斯放下手里的枪。“我还不想搬进牢里。”他说。
回想起当年,巴金斯曾经也是这样一个人,对这份执法者的工作充满不可阻挡的豪情,可为什么如今会成了这样?
回忆再度淹没了他的灵魂,那是种饱受煎熬的痛苦滋味。
巴金斯难得与人心平气和的说:“你又何必这样。科林,我已经不再是过去的我。如果你想查案尽管去查,没必要纠结于我,我知道你有这个能力。”
“别忘了,上头任命你是组长,这是规矩。”
“可规矩是人定的。”
“既然定下规矩就不能随便更改。不管我们身上印的是哪几个字母,嗯?如果我们不守规矩又和被我们抓起来的那些人渣有什么两样?”
巴金斯放松下来,露出愤怒面具下神情没落的脸,说:“可是我不想继续下去了,我已经不能再像以前那样。”
科林说:“可即使是这样也不会有人来管你,上面下过死命令,这件案子谁都不许私自过问,除了你。”
“我知道。”
“不,你不知道。破罐子破摔,你打算一直蹲在这间办公室?这可真是个笨方法。”
巴金斯并不意外科林会猜到他的想法,因为这本来就是谁都能想得到的笨方法。他说:“笨方法才是最简单直接的方法。”
“老头已经走了吗?昨天晚上就走了。”
“什么?”巴金斯听后几乎要跳起来,如果真要是这样那么巴金斯的计划可就不能马上如愿。
“而且他说过,这件事不到最后不管你怎么闹他都不会见你,这也就意味你的饭碗想丢都难,除非你想去坐牢。还有他已经做好了要让你坐牢的准备。”
“他什么时候回来?去了那里?”
科林微笑着并没有回答。
“好,假如组长答应带你去案发现场呢?”
科林还是笑着。
“而且我会帮你仔细办理这件案子。”
“这是你说的。”
“******,没错儿。”
在局里,人人都为这样的人员安排表示怀疑,可世上偏偏有三样东西没法选择,父母,孩子,还有搭档。这对临时凑成的搭档上了同一辆车。科林递过去一支烟,巴金斯犹豫的接过。
“巴金斯。”
“哼?”
“你相信上帝吗?”
科林吐着烟雾突然这么问。
“不相信。”
“为什么?”
“因为干我们这行的都知道,处理人渣的是我们,不是他。”
巴金斯把烟蒂扔出窗外,好像刚才的回答令他很得意。他带着讥讽的微笑问:“干嘛突然问这个?”
“因为有很多人相信上帝,譬如像我。不过怎么说呢,那更像是种信仰,精神的寄托。但有人不这么想,譬如高层里的某个家伙,据说他在看过一具尸体后打算去某个教会寻求帮助,更会有专门的人员过来协助我们。说老实话,我十分不赞成,这简直是在开玩笑。”
“不是开玩笑。”巴金斯一本正经的说,“是在放屁。这一定是葛来森的主意。老头出去的目的不会真是为了这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