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里似乎有了异样，这是唐无波走下马车就能感应到的。
她走到龙还情的寝宫，吵闹声就从里面传来。
“怎么回事？”她这么想着，一进屋就踩在龙还情的衣裙上，到处都是剪得一条条烂的衣衫。有个年轻貌美的女子像个疯子在屋内发飙，她见龙还情也不阻拦，只是掉转过身在窗台前饮茶，看也不看这些被糟蹋的东西。
龙还情端着茶杯看到她，眨了眨眼，俏皮的笑：“白珏，回来啦？”她招了招手，唐无波走了过去。那女人见她们二人若无其事，像个疯子发出歇斯底里的吼叫声，手头的毁灭速度加快许多。
龙还情脸上无一点脂粉色，披散着满肩的乌丝，面色有些憔悴。但她伸手扶着薄薄的平坦肚皮，温柔笑道：“白珏，我怀孕了。”
她一怔。
屋里那女人也是一怔，扑过来就想照着龙还情脸上打去。
唐无波擒住她的手，冷哼道：“你是谁？居然敢在这里乱来？”
龙还情淡淡道：“她是赫静婴刚娶的王妃。”
“赫静婴的女人怎么闹到这里来了？”唐无波皱眉道。
这女人睁着红肿的眼，指着龙还情，咬牙切齿道：“你这个坏女人，居然勾引王爷，还让他去打仗。”
龙还情平静地饮茶，表情淡得水，“赫静婴骁勇善战，如今女真族犯境，派他自然合适不过。你身为王妃，国难当头，居然如此不识大体，真是可悲。”
她又气又恼，几乎是歇斯底里地吼出来，“你以为我不知道，你是因为得不到王爷的心，你就设计逼他上战场。女真族凶狠的像个怪物，若王爷有个好歹，岂不是称你心了？”
短短几句话，唐无波自然听出些许事。
龙还情无奈地叹了一口气，终于认真看向这个满脸泪痕的女人。“我不怪你，其实你是知道他心里没有你，才会到我这里撒泼。你想死在我手中，让赫静婴心中因为愧疚，一辈子都记得你，对吧？”
女人闻言倒是呆了一呆，身子逐渐软了下去。
唐无波自然松了手，她也便顺势倒在地上，泪水宣泄，“他从来不都碰我，我知道他心里没我，我不甘心呀……”
待她宣泄完，龙还情便招了招手，叫了外面的两个下人进来，“送她回府吧，今天的事当没发生过。”
两个下人应声，一左一右将她架了出去。
“终于清净了……”龙还情若无其事地伸开双臂，见唐无波还是面有惑色，便微微眯起眼睛，道：“其实赫静婴的心里，也不一定还有我的存在了。”
“不打算跟我讲清楚？”唐无波抬起头略带诧异地看着她。
龙还情嘟起嘴，委屈道：“我是孕妇，说话太多会闪到舌头的。”
“好吧。”既然她不想说，唐无波自然也不追问了。只是“鬼玉”的事，她现在迫切地想知道。唐无波从怀里掏出三块玉玦，递给她，“第四块，是在你手中吧？”
龙还情只扫了一眼，就点头。她转身离去，不一会又回来，手里多了一块通体透白的玉玦，是“魉”玉。
唐无波将四块玉佩放在桌上，缓缓拼凑成一块白鹰展翅的令牌。
她问道：“为什么它们叫‘鬼玉’？”
“‘鬼玉’是个传说。”龙还情道。
唐无波善意地讥笑道：“现在不怕闪到舌头了？”
龙还情瞪她一眼，不依不饶了：“谁叫你刚才想扒我的八卦？不许反问了，不然我不告诉你‘鬼玉’的事。”
唐无波做了个收声的东西，但调戏的目光还是在她肚皮来回扫动。
龙还情翻手挡住肚皮，哼了声：“其实‘鬼玉’是从皇家流传到民间的，前朝预料到灭亡，为了有朝一日复国，前朝皇帝便将国库黄金秘葬，藏在皇陵地下宫中，把地图刻在随身携带的白玉令牌上，一分为四，放在四位武功高强的护卫手中。可惜在亡国时，皇家子嗣也全部绝灭，四名护卫便各怀鬼胎想取走黄金，谁知低估了前朝君王的智慧。那君王擅长各种机关器械，四块玉玦只是地图跟开关，他曾说只有心无旁骛的人才能找到黄金，否则地下宫，只会是觊觎黄金的人的坟墓。”
“那四位护卫不可能都死在地下宫中，不然这玉玦如何流露在人间？”
龙还情点头，续声道：“他们进去后，只有一人浑身是血的逃了出生，被经过的农户人发现了。那护卫断断续续地喊着‘鬼’这一字，死不瞑目。没人知道地下宫里到底有什么，四位玉玦被那农户人捡去当了，在各大当铺中来回流转。没多久，玉玦的传说也被传开，各种人争相抢夺这些玉玦，有人此刻得到了，下一秒又可能身首异处。因了这些血腥的历史，这四块玉玦被当作不幸之物，谁拿到就会遭遇不幸，一旦合并，天下必乱，所以才叫‘鬼玉’。”
唐无波紧紧攥着四块玉玦，想起当年溺水后被人拐卖的情形，那场大火将一切烧得支离破碎，箱子里除了她，还有一个奄奄一息的男人，他浑身都血，不知道为什么会躲进来。
她怕得要死，那男人吞着最后一口气莫名其妙地说道：“反正我都要死了，玉玦留在我身上也没用，还不如给这个丫头……”
然后就将玉玦塞入她手中，说：“拿着它，或许你就不用死，但以后也会生不如死。”她当时不懂，但是他死后，箱子顿时被铜面人打开，铜面热伸手在他衣服内翻来翻去，终于看着缩成团的她：“他给了你什么东西？”
她怯怯地紧玉玦攥在手里，不敢答话。铜面人抬头看着即将掉落的屋顶，便将她抓了出去。
唐无波深深叹了一口气，“我是从一个将死之人拿到，而另一块，是从殷岩泉手中骗来的。铜面人知道我跟你都有一块，他自己也藏着一块却不透露，他到底想干什么？尤其是我拿到殷岩泉那块时，他说我们会受到诅咒，自相残杀？”
“若我们不贪，谁会为了争夺这些黄金相互残杀？铜面人看了我们十几年，或许他能看破裂帛的贪婪，但我跟你，他还是看不穿。我不知道你有这块玉玦，你也不知道我有……”
“他死了，裂帛也死了。”
龙还情顿了下，良久才喃喃着：“难怪……”
唐无波将玉玦放在桌上，“毁了还是留着？”
“留着吧，我想有一天会用上。”
“好。”她也不罗嗦，将玉玦递过去。
铜面人死到临头，只是想拿这四块玉玦挑拨离间，引诱她们自相残杀，这放在别人身上或许可行，但对相濡以沫的她们而言，不过是个失败的计划。她们命比纸薄，已经身不由己，哪里还会去贪婪地争夺这所谓的宝藏？
龙还情静静道：“无波，龙九谪想纳你为妃。”
“衍妃呢？”
“她已经没命反驳了，”龙还情平静道。
唐无波见惯后宫各种勾心斗角，她向来置之不理，谁想爬上高位，只要听命于龙还情都能如愿。衍妃当初信誓旦旦，但一朝得宠就唯我独尊，得意忘形，不将龙还情放在眼里，真是幼稚。
“这次，我是看别人出的手。”龙还情突然出声道，想拉衍妃下台的人，后宫妒恨的人多的是。
唐无波笑了笑，死在龙还情手中还算舒适，若死在其他女人手中，恐怕皮毛都不剩。
“什么时候进行封妃仪式？”
龙还情答：“等你回宫了，三天之后。”
“怎样才能拒绝？”
龙还情微微笑道，仿佛是预料之中，“碎骨笛既然毁了，我猜你也是想起陆萧宸，若你不嫁给陆萧宸，只怕他要把我列入黑名单中去穷无尽地追杀。”
唐无波还是盯着她那肚皮，“真得一点都不肯说？”
“不说。打死都不说！”龙还情猛地像个稚气未脱的孩子撅起嘴来，但抗不过唐无波不怀好意的打量，勉强松了口道：“当我借种算了。”然后看着唐无波明明内心震撼，却还要做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
这便是她跟赫静婴扯不断理还乱的结果。龙还情暗自苦笑了一声，笑容却还是温柔雅致。她在他们三人之中是最爱笑的人，无论何时都是那样温柔地笑着，甚至笑得没心没肺，但唐无波知道龙还情一旦痛到深处，还是笑吟吟的，只是那笑会比哭还煎熬。
可惜，龙还情为了这个皇权从未示弱过，就算对方是她甘愿生死契阔的赫静婴。
她生来是女子，这是她的悲哀。但这个皇权，她比谁都夺得狠，却也夺得最卑微。没有人愿意相信她不是为了自己而取的权，只有唐无波知道，扛在她肩上的使命很沉。
龙还情抬头笑道：“无波，现在还不能直接触怒皇兄，但我必然会替你摆平这个劳什子的封妃……”
“好，但别太勉强，就算嫁给他做妃子也没事。反正除了陆萧宸，还没人能碰我一分一毫。”唐无波微微笑道。若太勉强，她会心疼。
唐无波前脚才刚回房，那龙九谛后脚跟上，她平静地行礼，面色清冷，知道他已将自己放在心上了。眼前这位骄奢傲慢的皇子，虽与龙还情的面容有几分相似，但她内心嗤声冷笑，这两个人无论性情能力，都是一个高高在天，一个低微如尘土。
龙九谛入了屋，发现她不冷不热，刚露愠怒神色却也立即被这股新鲜感征服，有趣有趣，后宫女子向来为了争宠而不择手段，还真少有人采取这欲擒故纵的伎俩。
没错，他觉得没有女人可以抗拒皇家这种荣华富贵的迷惑。眼前这女子也是，只是比其他人擅长伎俩罢了。
龙九谛示意她平身，进了屋便径直坐下，看着她微微笑道：“朕已看了扬州县令呈上来的奏折以及各地灾情已缓的消息，白姑娘，想不到你看似柔弱，却是巾帼不让须眉呀。”
唐无波淡淡笑道：“多谢皇上谬赞，白珏无德无能，还是当地官吏跟百姓的配合罢了。”
“白姑娘不必谦虚，扬州县令对你赞赏有加，你的武功才智自然高人一等。”龙九谛原本正经的语气到最后变得暗昧了，他看着垂眉的美貌女子，恬静安然，越看越欢喜，当下脱口而出，“白姑娘，朕想封你为……”
他话还未说完，就被闯门而入的梅若急匆匆截断话：“小姐，公主身体突然不适，你能不能过去看……”
“放肆，没见到皇上在这里，大喊大叫成何体统？”唐无波抢先在龙九谛皱眉前呵斥道。
梅若愣了下，屈膝立即跪下去，“不知道皇上在这里，奴婢该死，奴婢该死。”
“免礼吧。”话被打断了，龙九谛顿时少了开口的气氛，琢磨着又该如何说这纳妃之事，却见唐无波眼瞳微红十分紧张，意识到她与皇妹感情颇深，自然知道她迫不及待想去探望却又碍于自己在这，难得柔声道：“白姑娘，既然皇妹身体不适，你就去探望吧，等你有空了，朕在找你聊天吧。”
唐无波面露惊喜，“多谢皇上体谅，恭送皇上。”
送走龙九谛后，缓缓抬起头的唐无波瞥了他背影一眼，淡淡道：“还情身体不适，你这皇兄也不去探望，还指望你给百姓一个天下？”
梅若在她身旁，这些自然都是唐无波以防万一让她适时打断龙九谛要说的话。她扫了龙九谛坐过的凳子，碰过的案几，寒声道：“拿出去毁了。”
梅若立即抱着凳子出去，然后没多久拍着手回来，跑到唐无波身边哼了声，“这皇帝也不看看自己什么德行，居然妄想打小姐的主意。”
唐无波道：“谁是皇帝，这天下自然是谁的。”
梅若皱着眉“哦”了声，突然想起在民间奔波行事的阴阳双煞送来的飞信，“小姐，他们各地照应已做得七七八八了，不过刚刚收到一个消息，是跟陆萧宸有关。”
唐无波脸色变了，“他怎么了？”
“听说……”梅若思虑了会，考虑着如何把前因后果说清楚，“听说他以你的名义，跑遍以前被我们夺镖的镖局。”
……他想干什么？
唐无波没有说话，只是心灵中仿佛被什么触动了一下，良久才缓缓问道：“他有没有受伤？”
梅若点了头，“有些镖局至少看着龙腾堡的面子，让他赔钱能了事，但振威镖局都过了三年还是不肯咽不下这口气，据说……他自愿被那总镖头击中三掌，才让振威镖局既往不咎。”
那傻瓜，明知道江湖已将她唐无波恨得咬牙切齿，怎么还要为她去偿还这些血债？振威镖局的三掌，力能劈山，他怎么就这么舍得自己的身体受伤？
唐无波不由得捏紧手，“他是我的人，凭什么让别人打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