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转眼,五年过去。
仍是那个名叫七七的女孩,然而此刻,她已不是当初青涩的学生。她穿着一身简单的灰色套装,黑色低跟鞋,头发温柔地盘成娴静的髻。她的眸子仍然睿智,仍然淡定,但此时似乎更多了一抹悲怆。她捧着一束花,很大的花,有白百合,有菊花,还有满天星。在她的身后,是郁郁葱葱的树林,绿树成荫,群芳飘香,将这一片死静之地,也衬托得生机勃勃。
五年前的那个夜晚,一切都已经正式结束。黄安本该因杀人罪被判死刑,七七却并不忍心告发他,倒是他自己,在不久之后便因公殉职了,说是枪支走火,其实如何,以七七对黄安的理解,也猜得到一二了。而早在国外与黄安离婚的李子依则没受任何牵连,仍做着美国一家联华公司的董事,那个老板,则已被黄安和慕熙送到不知道哪个地方,平静地过自己的后半生去了。而自己的那个娃娃,也被七二偷偷销毁了,她其实什么都知道,在外人看来,她却什么都被蒙在鼓里。在外人看来,她一直开心快乐,无忧无虑,但她知道,一切,都早不似往昔。
物是人非事事休,也许,这便是不知情的好处。
“小义,春天了,七七来看你了。”她默默地笑着,将那一束花放在面前擦得干干净净的陵墓前,“明天我就要出国留学了,是去英国,你最向往的剑桥大学呢。你放心,就算我不在中国,畅子也会常来看你的。我和他都经常陪你的呀,不是么?”
她笑了,望着陵墓边的另一束和自己的一模一样的鲜花,眼眶渐渐湿润。她,畅子,李义,仍保持着这样真挚的友谊,而子亦呢?她日思夜想的人啊,竟已在多年前死在异国他乡,而自己,什么都不知道。这算什么呢?时至今日,她才最终发现,她根本不了解他的千分之一啊!纵有情,纵当年的青涩真算纯洁的爱情,那,又如何……
微风缠缠,带起一片芳华烂漫,曳得一众绿荫,裙裾袅袅。站在树后的英挺男子长叹一声,那清远悲恻的长音,被他轻而又轻的小心扰得几近无存。
“少爷,为何不去看看七七小姐?”男子身边一个西装革履、头顶秃圆的男人用一口正宗的美式英语问道。
男子惨然一笑,亦用英语答道:“在她眼里,黄子亦已经是个死人了。”
“可您并没有……”
“即使我再出现在她面前,又有什么意义呢?朝花夕拾,终究是千年一梦,我和她,都有了自己的生活,都有了光明的未来。曾时旧事,就此放手吧。”男子坦然一笑,而那眉角在言尽之时却又抽搐了,犹犹豫豫,久久,不能自制,仿佛奔腾而出的浪潮,一旦认定了流奔的方向,便再难回头。
“您真的舍得吗?您如此爱七七小姐……”
“让往事随风而逝吧。”
男子缓缓止住了西装者的言语,而后,朝那个他在美国默默生活八年时一直念念不忘的女子投下最后一眼,缓缓背过了身。半个小时后,在N市的机场,有一趟飞机在等他,将他载往繁盛的美国,接手母亲的公司。
而,在同一个机场,也会有一趟飞机,将她载往英国,那个她期盼已久的学习殿堂,有着让她欣喜的书卷气息。
“走吧。”男子轻声对那西装者道。
“少爷,您真的没有挂牵了?”西装者半带提醒地问道。作为一个驰骋商场的精英,他深知这样的情感给这位公司继承人带来的将是怎样的后果,不论事业还是生活。
男子顿住了,一小会儿。
然后,打开了他的公文包。
里面,正躺着两个娃娃:身着红底黑蕾丝边公主裙的娃娃,黑发披散,一个血红色的蝴蝶结系在头上。肌肤胜雪,大大的眼睛,但是它的嘴唇,是完好的,带着幸福甜腻的微笑,没有那一道被刻意多绣的血似的痕迹,手上也没有了那交叉的两枚粗针,而是——一个丰满的,爱心。
那西装男人看到这两个娃娃,便什么都明白了。
“知道了。交给我吧,少爷。”他走上去,男子亦在那一刻,给他递去了一个娃娃。
“我在机场等你。你知道该怎么做的,对吗?”男子笑得有些惨然。
西装者点头。
男子却摇头,不知是因为觉得西装者并未理解他的意思,还是无奈于他与她这可笑可叹的结局。他转过身,向前走了几步,却又不能自已地停下来了。
然后,再一次地转身。
绿影摇曳,群芳抖身。在那一明一暗的两个地域,站着两个彼此相爱的人,她那一泣,悲喜交加,滋润着初始的美好;他那一眼,温情脉脉,却满载着无望的悲泣。
七七,我许你一个咒,一个娃娃咒。
我咒你,在前面的十八年经历了这辈子最沉痛的血腥、最心碎的事情、最难解的人生迷惑,然后接下来的日子里,再也没有如你十八岁之前经历的事情那样让你胆战心惊、生不如死、心痛欲裂的事件发生。
我咒你,在剑桥大学没有学术羁绊,获得你理想中的英国文学博士学位,然后不改变初衷地一直坚持着你所希望的文学学术研究,无关外力如何、无关事物变迁。
我咒你,嫁个高富帅,然后他会在婚礼的时候,送你一个黑色蕾丝做的指套,上面有红丝绸编制的蝴蝶结,中间是切割成心形的金刚石。然后你也许会想起,也许不会想起,在很多很多年前有一个比你小约莫四五个月的叫黄子亦的男孩,心脏病发作后去了美国并死在那里,然后又有个男孩出现在你的生命中,他叫慕熙。他是黄子亦的挚友,他代替黄子亦照看了你约有半年,也代替黄子亦——爱了你,半年。
到这里就好了。至于慕熙真正的身份,就请你,忘记吧。
他开始往回走,走向他那辆黑色的林肯。崭新的黑虽低调,却掩不住奢华。他拉开车门后便急匆匆地开走了,所以他没有听到树林里那个女孩还愿一样的呢喃。
“以后的事情,虽然未知,但也还是充满希望的吧。”
一段距离,像是越拉越远,又像是,慢慢走近。
往昔的一切啊,都请随着这风,消逝了吧。
消逝了吧,关于友情,关于亲情,关于爱情,关于仇恨……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