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谷之中,有一个修道门派名为百川门。
门派傍山而建,云缠雾绕,仙气弥漫,墙高院深,古朴静谧。
高墙之下,清溪之旁,有百间弟子寮列成数行,苍松迎风,青石铺地,一派祥和的静修景象。
弟子寮靠溪边的一间静室,里面忽然传来一声脆响,一个身穿青色道袍的少年跌坐地上,直喘大气,而横梁之上有半截麻绳,另外半截则结成绳圈套在少年脖子之上。
少年吐了几口苦水,轻声骂道:”还好在绳子不粗,不然一穿越就挂了。”
他回过气来,整理一下脑子中有点混乱的记忆。
他名叫牧休,家中经商,富足殷实。
十二岁那年,他亲眼见到一位仙人驭剑而来,举手之间斩杀一条十丈巨蟒,少年心性仰慕英雄,于是偷了家里大叠银票,跟着几名玩伴上山修道。
修道艰辛,既要修身又要炼心,他虽然资质中上,但自幼养尊处优受不了苦,每次累了痛了就借口明日继续。结果明日复明日,一下就明日了四年。
而他的玩伴都是穷苦人家,能被入选门派就感恩戴德,四年里面刻苦用功。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一慢一紧对比下,玩伴们都各有成就,而牧休却仍然停留在刚入门的水平。
人们的眼光会随着认识而改变,牧休也感受到师兄弟们态度的变化,但自幼的高高在上的他放不下面子,于是,渐渐地,财富成了他唯一的遮羞布。
但爹爹已经与他断绝关系,他偷出来的巨额银票耐不住一个孩子胡乱挥霍。
终于在今天,牧休身上只剩下三两银子,被看出端倪的师兄当面揭穿,当众挖苦一番。
牧休逃回弟子寮,前思后想,感觉无地自容,最后羞愧难当,愤然上吊自杀。
……
接收了这烂摊子的“牧休”也接收了他的知识,知道十二岁修道已经很迟,加上荒废了四年便形同废人。
但他却如释重负,笑道:“还好……见他一来就上吊,还以为他也得了绝症。”
正庆幸的时候,房门敞开,迎来一对少男少女。
两人见到断裂的麻绳和牧休脖子上的勒痕,马上有了判断。
少男嘴角一裂,强忍笑意。
少女眉头一皱,走进屋内,对男子说了声等等,飞快的关上了门。
牧休看清眼前少女,见她翩若惊鸿,容姿绝世,以牧休前世的心境也不禁怔了一怔。
少女名叫臧宁,是与牧休同时上山的青梅竹马,世所罕有的天赋加上勤修不辍,使臧宁只用了短短两年时间,修为便超越百川门的前辈仙师,引起一时轰动。
各大山门闻风而来,而百川门主殿更是频频来人急催她入殿修炼。
可这丫头不知何故,却是不肯前往,只是自我修炼,一直拖到此时此刻。
臧宁看着牧休,欲言又止。
牧休眼神闪烁,满脸尴尬。
……
一阵风来,使纸窗轻轻摇摆,微凉的触感有着秋天的韵味。窗外落叶沙沙,仿佛心弦轻弹,门边流水潺潺,犹如恋歌悠扬。
两人相顾无言,一室皆静。
秋天来了……
不知不觉又过了一年……
百川门内,没有人明白臧宁不去主殿的原因。唯独是牧休,他心知肚明却假装糊涂。
四年前的秋天,两人稚气未脱,情窦初开,十指紧扣,一点不识愁滋味。
四年后的秋天,两人年岁渐长,前路迥异,相看无言,多少往事成追忆。
牧休是个骄傲的人,而当一个骄傲的人知道用财富去遮羞,那就是他的骄傲已经荡然无存。
既然追不上天骄,不如自甘堕落。
只有真正在乎,才不愿误人前程。
牧休都懂,所以他堕落得心安理得。
四年了,不要再等我了,你走得太快,我知道无论如何都赶不上你的脚步。
你是九天上的凤凰,你的青春不应该如此廉价,等在你前面的,是更广阔的天空。
而我……
终有一天会离去……
带着笑容,对你永远仰望……
体内的“陌生人”默默地读着牧休纠结的情绪,心底的微酸随着秋意越酿越醇。
进入了躯壳,代入了角色,他理解到牧休的无奈。
臧宁默默上前,为牧休解开了脖子上的绳套,她终于打破沉默,语带忧伤的道:“被别人笑话几句,你就要去死吗?”
牧休没有回答,抬头微笑,笑容洒脱淡然。
他曾经只有三年时间,依然活得轰轰烈烈,拖着一副残躯,谱就一段传奇,也许再没有人比他更清楚生命的价值。
只是现在他无法解释,也不需要解释。
臧宁看着牧休,呆了一呆。
然后,她双手拉动,熟练的为牧休整理着衣衫,同时,努力地装出一种无关紧要的语气。
只听她说道:“我……明天就要去主殿了。”
牧休嘴角一抽,眉头一皱。
然后眼睛一闭,马上又换上一脸平静。
用一种真正无关紧要的语气说道:“恭喜你,其实,早在两年前你就应该去了。”
臧宁全身一震,低下了头,用只有自己才听到的声音“嗯”了一声。
沉默又悄然而来……
两人站得很近很近……
生怕片刻以后,咫尺变天涯……
牧休的衣服并不太乱,随便一拉便好。
臧宁却拉了又拉,手越握越紧。
牧休的手轻轻地搭过臧宁的头发。
很轻……
很柔……
少女的体香软绵细腻,那是属于少年的忧伤。
臧宁把脸埋进了牧休的胸膛,肩膀微微耸动,她以为自己可以放弃,但到头来还是无法割舍。
牧休见状,深吸一口气,说道:“决定了不就好了吗?我们可以好聚好散,你不需要这样。”
臧宁却忽然退开,抬头看着牧休,一双泪眼道尽千言万语,即使失望了多次,她的希望还是会死灰复燃。
牧休以为,他能以成熟的角度去结束一段稚嫩的浪漫,谁知看到臧宁的泪眼,竟让他出现了一丝动摇,他心中一软,说道:“多少次了?我说的话从来没有兑现过,你怎么还信?”
臧宁倔强的抿着嘴,摇了摇头。不是她想去相信,而是她只能相信。
牧休没有把握,但又敌不过臧宁的倔强,他一声长叹,说道:“那好吧,不过……如果主殿有更好的人,你就不要再等我了。”
臧宁终于噗嗤一声笑了出来,那笑容仿佛朝霞映雪,美不胜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