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休推开门,咿呀一响,在这半夜之中格外刺耳,迎面而来一股淡淡的气味,有点幽香,有点腐败。
两排木柜陈列左右,上面放着大小不一的透明器皿,而器皿之内冒着气泡的到底是什么物事,牧休不想知道。
房间正面墙壁是一丈多高的落地窗,窗外是几支瘦削干枯的不带一片残叶的老枝,夜色之下就好像老妇的手指。
窗前一方半丈宽的书桌,桌上一盏油灯,不知哪里来的风吹得灯火摇曳,但无论如何摇曳却又始终燃烧,就好像垂死挣扎。
慕容蚀瘫坐在桌后一张靠椅之上,花发披散,面容疲惫,那本就如刀刻一般的皱纹又深了几分,使他本来清秀的五官变得干尸一般,煞是诡异。
灯光晦暗,一颗满布红丝的眼球,仿佛只有眼白没有瞳孔,而恐怖的是,即使见不到瞳孔,牧休也能感到这颗眼球正在盯着自己。
牧休极力地压抑着心跳。
而慕容蚀的声音却幽幽传来:“你终于还是来了……”
牧休大奇,问道:“阁……阁主知道我要来?”
慕容蚀道:“比我预计的,晚了很多。”
牧休吸一口气,上前一步,问道:“所以……阁主知道我为什么要来?”
慕容蚀答非所问,说道:“你们每个人都一样……每个人。”
牧休顿了一顿,良久,才道:“那么……”
他刚想说出来意,却眼前一花,黑影似流星一般扑向面门,牧休伸手接住,发现是一枚带着粘稠浆液的虫卵,体表似剥了壳的鸡蛋,而上面却爬满了犹如血管一般的红筋,牧休觉得呕心,差点没有将它摔到地上。
慕容蚀道:“吞下。”
牧休本做好迎接各种妖邪的准备,却未想到慕容蚀的要求不但妖异,而且呕心。
不过他闭上眼想了一会,就一把将虫卵拍进口中。
……
牧休回到弟子寮中,驱动灵气一番内视,然而那一枚虫卵却消失无踪。
牧休苦思良久,始终不明所以,无奈之极,唯有置之不理。
他运起大润泽,慢慢治疗被洛天生打出的身体伤势,几个周天过后,离奇的发现,那伤势竟已完全恢复。
他喜不自胜,暗想是否那虫卵的功效,然而一想慕容蚀的品性,便知就算是功效,也一定会有强百倍的副作用。
那种头顶悬剑的感觉,使他压抑无比,他不想回忆虫卵的模样,便翻翻聚气丹,想要开始修炼。
轻飘飘的药瓶之中滚出最后一颗丹丸,牧休苦笑着,吞了下去。
而到了共生期,修炼便是淬体,将浑浊的杂质聚成一块,然后用灵气挤出体外,这已经不再是俄罗斯方块,而是让牧休汗了半天的泡泡龙。
不过无论他汗与不汗,人家修炼是吃苦,他修炼则是玩游戏,这当中的差距,已经让牧休没有了抱怨的理由。
夜渐深,心情随着修炼节奏平缓下来,他喜欢在夜深人静的时候修炼,是因为,这时他最能贴近原本的世界。
昏黄的灯光,键盘的敲击,飘散的烟味,放松的身体,那是大部分人眼中的颓废世界,也是小部分人的避风港湾,不需要挣扎,不需要解释,就这样静静的,重复的,虚无的,放纵的……
……
第二天一早,从修炼中抽身的牧休,爽朗的哈了一声给自己打气,然后带着之前就灵印好的十几本劣品法诀,来到收纳阁。
郑文远不在,这次留守的是一位陌生师兄,那师兄一见牧休身上胸章,显得特别客气,随手翻了翻,感觉质量不俗,脸上更是和蔼。
然而在他点算银两的时候,却莫名其妙的来了一句:”是了,师弟你叫什么名字?“
牧休以为他想结交自己,回道:”我叫牧休。“
师兄闻言脸上一黑,问道:”你就是牧休?“
牧休奇道:”师兄你认识我?“
师兄苦笑道:“本来不认识,但现在不认识都不行了。”
牧休又奇,问道:“怎么了?”
师兄叹一口气,将牧休的法诀推了回去,说道:“牧休师弟,我就不和你绕弯子了,你灵印的法诀我不敢收。”
牧休不解,问道:“为什么?”
师兄说道:“你千不该万不该,竟然去得罪炼器阁的大师兄,现在人家放话了,只要是你灵印的法诀一概不能收,谁要是敢收就是与炼器阁过不去!我不过在这里谋点差事,赚点银两而已,这样的大人物我怎么得罪得起?”
牧休气得连手都颤抖起来。
那师兄也是无奈,又拍拍牧休的肩膀,对他说道:“师弟啊,有些人我们是惹不起的,要不你就向大师兄赔个礼道个歉吧,被人揶揄几句而已,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你虽然成为了苦行生徒,而且是藏经阁的阁生,但在门派顶端的人物面前,也就是那么一回事罢了,人家要拿捏你,还不是说一句话的事情?你要知道自己在什么位置,要知道什么时候低头,什么时候跪下,这个世界啊,谁不是那么活过来的?”
那师兄一番苦心,牧休没有多说什么,他捧起法诀,说了声谢谢,就转过身去。
……
藏经阁的水榭之内。
牧休凭栏下望,水还是清,叶还是绿,游鱼不知愁滋味,欢快的来回穿梭,而牧休看着,怎么都是讽刺,他投一颗石,激起一点水花,看着圈圈涟漪之下,游鱼飞速散开,避让,妥协,逃窜,就似那师兄所说的一般。
牧休又深深的吸了一口气,脸上回复了前世的云淡风轻,轻轻的,念起了不知道从哪里看来的一句话语:“他强由他强,清风拂山冈,他横由他横,明月照大江。”
迈步走出亭台,脚下仿佛伴有阳光。
耿一绫默默地从转角走出,她听说了牧休的事,所以带来了一大包丹药,但她不知用什么理由送出,所以一直纠结着没有走出来。
然而当她听到牧休的话语,手上的包袱便又缓缓的放下,因为她忽然觉得,这么做是对牧休的一种侮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