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台之上飘下琴瑟之音,时而低语如喃,时而飘渺如烟,时而稳重如山,时而激越似水。
那样的悠扬清天,如青峦间嬉戏的山泉,那样的清逸无拘,如杨柳梢头飘过的风。问世间,听到此曲之人,怎能不感叹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哪得几回闻?
正所谓“声出五音表,弹超十指外。鸟啼花落处,曲罢对春风。”
一曲作罢,老先生与风墨瑾的棋也已经胜负已分。
风墨瑾佩服不已:“先生好棋法,竟然能够起死回生。”
老先生抓了抓胡子说:“我老朽也算是碰到对手了,倒是公子的娘子好生伶俐。”
落夕瑶起身行礼,嗔笑道:“先生过奖了。”
“不知姑娘所谈之曲出自何人?”
“何人倒不知,只是此曲名唤《梅花三弄》。”
“那你可知这琴的出处?”
“泠泠七弦遍,万木澄幽阴。能使江月白,又令江水深。始知梧桐枝,可以徽黄金。”
“奇哉,你这女娃果真不同。”
老先生邀请落夕瑶和风墨瑾到室内品茶,却忽然听到一个很甜美的声音。
“师傅,你好生偏心!”
这时候闯进来一个穿着明黄色衣裙的女子,连人都没看就胡乱把剑扔到地上。剑落地,发出一声清脆的声响。
老先生一顿呵斥,“诺婳,不得无礼。”
“师傅!”
“你没看到老夫有客人在吗?”
那位叫诺婳的女子这才讶异地看向落夕瑶,最后她的目光停留在了风墨瑾身上。
那女子似是变了个模样似的,右手压左手,放在胸腹之间,微微屈膝,含羞带露地朝落夕瑶和风墨瑾行了一个礼:“让二位见笑了。”
落夕瑶打量那女子,肤如凝膏,白皙胜雪,面容精致,笑容甜美,看起来年纪尚小,浑身上下却散发出强大的气场。
风墨瑾说,“姑娘天性洒脱,自与寻常女子不同。”
女子轻笑。
“师傅,你们刚刚在聊什么聊得这般开心?”
“刚刚我们讲到何处了?”老先生问落夕瑶。
“讲到七弦琴的典故了。”落夕瑶轻答。
“那好,今日老夫就请姑娘考考我这劣徒,让她好知轻重,才能有所长进。”
“先生这话说重了,诺婳姑娘日后必定不同凡响,我只是一介奴婢,怎敢与她相比,不过先生既然发话,小女就献丑了。”
落夕瑶也不拘泥于琐碎的礼节,扬声说道:“传说七弦琴是伏羲氏所造,洪荒有道,金星精气从天坠,落在了梧桐树上。伏羲见有凤鸟落于梧桐树便知道梧桐是木中精品,于是让人将梧桐砍倒。”
落夕瑶突然望向诺婳,眼里尽是打量:“这颗树有三丈三尺高,伏羲按天机术数将树砍成三段,分为天、地、人三才。请问诺婳姑娘,这三、地、人三才可有什么说法?”
诺婳胸有成竹,淡然一笑:“伏羲将梧桐一分为三,取梧桐木最上段叩而听之,声音太轻,浮夸有余,沉稳不足。又拿梧桐木最下端叩而听之,声音太浊,沉稳有余而灵巧不足。但是——”
诺婳也毫不示弱地看回落夕瑶:“这两段木头都被伏羲用作他途,只剩下中间那段,听过之后轻浊正正是极好的,于是伏羲选定了这段木头准备造琴。”
“那姑娘可知道伏羲是如何造琴的?”
“如我所记无错,他先是把中间这段梧桐木放到活水之中浸泡了八九七十二天,取出阴干之后,选择了良辰吉日,让能工巧匠刘子奇斫成乐器。这种乐器弹奏的声音如同是瑶池的仙乐一般,所以这琴也叫瑶琴。”
“那姑娘可知弹琴有六忌?”诺婳反问。
“弹琴六忌,一要忌大寒,二要忌大暑,三要忌大风,四要忌大雨,五忌雷,六忌雪。”
落夕瑶点头,“那请问姑娘,这瑶琴又有何讲究?”
“这个……”诺婳犯难,面露难色。她平常虽然也看书,但是都是让师傅逼着去读的,她一心想学的就是绝世武功,可师傅偏偏只教师姐,不教她。想来她就觉得恼火。
风墨瑾看出了诺婳的为难之处,主动替诺婳解围,“小桃不如也来考考本王,”然后,风墨瑾将瑶琴的讲究徐徐道来:“这把琴长三尺六寸一分,合乎三百六十一周天之数。琴前端阔约八寸,合乎八节之数。”
风墨瑾略微停顿了一下,“瑶琴后端窄有四寸,合乎四时之数,厚有两寸,是两仪之数。又有十二徽,是十二月。琴上有五弦,外合金木水火土五行,内合宫、商、角、徵、羽五音。”
落夕瑶点头,有些讶异风墨瑾也会关注这些东西。示意风墨瑾继续说。
“周文王入狱,想起自己死去的儿子伯邑考,在弹琴的时候往琴上加了一根弦,这根弦弹出来的音色清幽哀怨,这根弦便是后人所说的文弦。武王伐纣,在战前弹琴激励将士,又添了一根弦,这根弦激烈发扬,谓之武弦。”
“嗯。”落夕瑶满脸笑容,稍作补充:“所以五弦加文武二弦,所以,这琴也叫文武七弦琴。”
一直在旁边当一个木头人的老人终于点头,然后满脸凝色地看向诺婳:“婳儿,以后你切不可胡闹。为师此次就饶过你,你且退下吧。”
“是。”诺婳回应,给风墨瑾和落夕瑶各自行了一个礼,说了句“有缘再会”,然后缓缓离去。
落夕瑶却在思量诺婳的那句“有缘再会”是对谁说的, 老人又问落夕瑶:“那七不弹呢?”
落夕瑶笑: “所谓七不弹,闻丧者不弹,奏乐不弹,事冗不弹,不净身不弹,衣冠不整不弹,不焚香不弹,不遇知音者不弹。”
老人见没能难住落夕瑶又问:“那,八绝,你可知道?”
落夕瑶一字一句说道:“清、奇、幽、雅、悲、壮、悠、长。”老人心说,这个丫头倒真有些见识,人生难得是知音啊。
老人客气说道:“姑娘,你既然知道如此之多,可曾听过,昔日孔仲尼弹琴的时候,琴间里突然流露出贪杀之意,原来是他见到猫儿捕鼠,心里想着猫能将老鼠抓到,所以琴音里有了杀意,又害怕猫不能将老鼠抓到,所以琴音里也有了贪意。”
老人捋捋胡子,“莫非,真的可以从琴音中得知一个人的内心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