途径饰品店时我央他去买了深色口红,他轻轻为我擦拭好似要用尽一生,手指在微启的唇间流连,我忘了自己是需要呼吸的,一径的屏息令眼中布满水气,突然,口红自他手中滑落,他粗鲁地将我的额头按在他的唇上,而后将他的额头贴上我的,信誓旦旦仿若铭肌镂骨:“允冰儿,你听好了,这一生你休想我放过你!”我合上双眸再也无力与他争辩,还是交由命运决定吧。
翰墨将我放在一栋独院红砖小楼门前,而后回了店里。小巧精致的铁门半开着,我只好直接走了进去。围墙边是树树雪白如球的琼花,院内几棵人高秀木缀满心形甜樱桃,一个白如仙羽,一个红如簇火,一如它的主人,初识即令人印象深刻。
时间刚刚好,我看到她迎了出来,脱俗的样貌,超凡的举止,只因有空灵善感的心灵。“冰儿,见到你太好了!”她盯着我的眼睛,我有一瞬的回避,因为方才它还忧伤于进退维艰中,她不以为意盈盈一笑:“中国女孩是不是都像你这样美!看看你的眼睛,真的像水一样多情,有天生的伤感!”
“你的家布置的十分清幽,是个静心的好地方。”我拿话支开了去,再经不起她的凝睇。“你说对了,我正是在这个地方静心写作来的。我这里不常有朋友,你是第一位。”
我不由倾慕道:“原来你是位作家,了不得!”她引我在廊里的凉椅上坐下,浅笑低首,往杯里续着茶水,棕色蜷曲的发丝半遮玉面,头上的缎带也垂了下来,茶几是有些低矮,却极有格调,像是百年老树的根做成的,没有比这更亲近自然的了。
人说写作是最贴近心灵的职业,看来不假,这里有俗世中难能可贵的本真,说它可贵是因为于营营利利的现世中,保有本真实属不易,话说回来能够甘于寂寞不理纷争,独居一隅拷问心灵的能有几人呢?其和光同尘的境界非俗人所能揣度的吧。
我不由脱口道:“来这里才知道之前的自己是真的已俗化了!”她但笑不语,只捻了几个花苞放进茶里,我端起茶杯,细花瓷有玉石的沁泽,看那花苞在杯内微吹着气泡,竟像在诏告下一刻便如兰开放。先就着闻了几下,香,却不浓烈夺人,只觉得沁人心脾。
我不觉又说:“世人只知净心须向佛中寻,哪里知道俗事泥沼中修得的,才更值得推崇敬服,心中蒙尘而来,劳你为我掸尘了。”她也不多言,只委婉道:“乐意效劳!”
我环顾下四周,又说:“只是看这一花一树,有些年头了,你独居此处很多年了吗?”她像饮进了忧伤,凝噎道:“这是家慈的别院,直到她去世一直为她所有,她所有的作品都是出自这里。”我不禁讶然:“怎么,你是女承母职吗?”她点点头:“那日是去参加荣誉授予沙龙的,那件礼服本是家慈的……冰儿,真得谢谢你!”
她眼中泪光闪动,手不自觉抚上我的手背,继续道:“家慈有犹太血统,她为文坛做出巨大贡献,在她有生之年却一直未能获得认可,还受尽谩骂唾弃,吃尽非人的苦头。我十分欣慰通过自身的努力,为我们一起争取到了认可和公平!”我拍拍她的手安慰她,以如花年华独品寂寥来报答亲恩,令人为之动容。她眼中含泪笑着拉起我:“走,带你参观下母亲与我的小楼!”
房内布置十分朴实,漆色喑暗的旧式核桃木家具,墙上没有任何拖沓的装饰,只有一个相框挂在上面,里面的年轻妇人与面前的奥利希酷肖,正是她的母亲。也没有多余的生活用具,靠窗处摆有桌椅,桌面光滑如镜,显是常年伏案的结果,上面摆着摊开的文稿,墨将告罄的墨水瓶,与沐光闪耀的汲水笔。
我微微一笑,问她:“对作家而言,就是一笔一桌一椅一卧榻足以,是吧?”她笑道:“不瞒你说,我连火也没开,从这里步行十分钟住着位老太太,到饭点了就送饭过来。”
不由又格外敬重她几分,说:“这样清苦,真难为你!”她不好意思道:“你来之前我还在发愁怎么招待你!”我答:“你已经做了最好的招待……以心相交。”她抓起我的手,秀目中幽幽如萤火,有不尽的情义,像突然想起什么粲然一笑:“走,摘樱桃去,今年可有伴儿了!”
因个子较高,只好由我踩了脚凳上去,仰着头,天光自树缝里漏下来,旗袍上浮起纹路清晰的细影,果子色泽鲜艳怡目,有如友人的赤诚之心。奥利希则一手将篮子举得高高的,另一只手还时不时捻到嘴里尝鲜,同时不停地提点着:“那边的也熟透了!摘那边的!”穿着旗袍摘樱桃我是第一人吧,自己都憋不住想笑。
晚餐过后,我们在凉廊里闲聊,桌上是洗好的樱桃,仍噙着晶晶发亮的水珠,天上是自云中孵化的满月,清华如斯,可淬花濯枝。她的声音淡远从风中传来:“冰儿?”
“嗯?”
“你是不是有心事?如果你不便说当我没问过。”
我轻叹一声,缓缓地说:“奥利希,人若不长大多好,将爱惹上身,就如同被冰蚀火灼!”她闻言不由得失声而笑,信手拈来戏作道:“我以为,爱情是女子们打开又合的心事薄,是花心中的娇蕊,是临风含羞的荷,是月下私语,是长诗字里行间的吟哦,是面对面也难以排解的苦思,是心神胶着悲欢共酌,是执手度难日,是长夜共枕眠,是路漫漫形影相随。你倒是苦恼什么?”
“真不愧是写书的,有镂月裁云的手笔!”我叹一声又道:“这才真是冷暖自知。奥利希,那你呢,难道还要继续孤清度日?”
她淡然一笑:“为母亲讨回公道,是我孤清度日的唯一支柱,浑然不觉过了半生,如果不是你,我连个谈心的朋友都没有,与人世联系的方式也只有写,通过作品,剖白世情人心求得共鸣,是我的生存方式,已融入到生命里。动摇生命的根本我不会的,过着隐居生活于我等同如鱼得水,这样就好。”
纽纳姆女子学院,是那时剑桥仅有的两所女子学院之一,选择她而非格顿是因其更为有利的地理位置。沿西奇威克林荫道树立一排精致纤巧的安妮女王式红砖建筑,白色的木框玻璃窗闪烁亮朗的光华,在剑桥厚重久远的历史沿承中,她犹如正处芳龄风仪玉立的智识女子。女学子们往来于各个学院之间,听讲座,逗留于图书馆,一周1……2次与自己的教学长会面探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