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窗开着,冰冷的风灌进来,尚不能浇灭我一腔旺火。兵行险招,他们下手狠毒,不惜暴露自己以绝后患,可见触到了他们的痛处,离真相大白不远了,只是险些危及朋友生命,事后仍冷汗直冒。
刚到家,见郎彦在厅里等候,他见我踏进门槛,走上来急急问道:“冰儿,何钦说有警察来找过你?”我在一旁坐下,打趣道:“还真是,什么事都瞒不过你!”
他说:“你还有心情开玩笑!”
我说:“无非是些配合调查啊,之类,说有辆车撞了人之后逃之夭夭,要将市内车辆遍查。”
他听了,倒像是一瞬放松下来:“我就说嘛,你来不些日子,怎会招惹警察!”
我问:“没告诉母亲吧!”
他说:“我哪有那么呆!”
我微微一笑,装作不经意地说了一句:“你与何钦关系倒好,这事他也想起知会你!”
他神色微微一变,才又说道:“不过碰巧,何秘书不常将人送至门口,我只是好奇问了问!”
一日,陆明约我在悦来茶馆见面,交代了近期查访的进展。他说:“我去户籍科,查了李二的户籍证明,他本籍是冠县,我随即赶去了,但邻居亲属谁都不曾见过李二媳妇,而后去了她的娘家,甚至远房亲戚那里,都说不曾回来过。”
我说:“这么说,是进了死胡同了,一个大活人凭空蒸发了不成,她定是知道了其中厉害,才躲得无影无踪。”
他问:“小姐,还要查下去吗?”我毫不犹豫地说:“查!三年五载,十年八年,我都能等得!”
两年后,沃丰机械修配部设计室。设计室近年来为厂区生产出力不少,确如严卿棠接受任命时所说,他从最小的零配件改装,至完全自主的制造工艺设计,已见成效,也已为厂区培养出一批技术成熟的机修工人,效益因此大有提升,作为负责人他功不可没。
但是沃丰的技术只限于沃丰,我与他不约而同有了同样的想法,如果将沃丰掌握的纺织机械技术产业化,会怎么样?生产自己的机械,棉铁合营,那时受益的将不仅仅是沃丰。不再受制于人,这一直是大家为之废寝忘食的终极目标。
但是若要实现这个目标,先得从老老实实做人徒弟开始。所以这次来,我是本着一个目的,对严卿棠说:“卿棠,你是沃丰的大功臣。你跟我这些年来,风风雨雨食苦咽累仍没个休止……只是这路没有走一半就退回去的道理……”
他看我话间犹豫,说:“小姐,你何必再把卿棠看作外人,有什么话不妨直说。”
我说:“我想将你送去德国留学,你可愿意?”
他只觉意外,略一迟疑,说:“既是小姐之命,卿棠领命就是!”
我说:“卿棠,你可想好了,离家去国,三年五载,不能兼顾亲恩!”
他说:“母亲现时身体自理无忧,她曾说小姐于她有再生之恩,嘱咐我为人当结草衔环,我不敢怠惰了母命,况小姐于我的人生也有如再造,再苦再累也难报一二,卿棠不想多言,这就安排行程。”
我打电话将何钦叫进了办公室,问:“去德国的手续和学校安排好了没有?”
何钦说:“一切准备妥当!”我说:“好!”又问:“今天是启程的日子吗?”
他看了看记录,说:“是的,小姐,下午3点。”
我拿起外衣说:“走,送送他去!”
设计室的小食堂内,我后来专门为他们设立了小食堂,以便他们连夜赶工。
一片喧哗,当初的小学徒工们大多已做了师傅,在这样的场合依然与徒弟们混闹成一团,直接拿了成坛老白干,用大碗盛了灌,他们见我走进来,一时噤声,因为是午休时间,下午还要工作。
我心下想,怎么好压制他们对朝夕相处的兄弟的惜别之情,我笑笑道:“这酒什么味,来一碗我尝尝!”
他们愣了一愣,才又明白过来,比方才又开怀几分。
严卿棠在一边意欲拦阻,谁知那些个刚来的半大小子,一如初见时的他们,喜欢笑闹,直接提坛子倒了一碗递给我,分量一点都不含糊,笑着说:“董事长,不让须眉,这点小意思!”
我一仰头灌了下去,他们不由得喝起彩来,一瞬间室内雷动,何钦看不下去,直扳了脸冲他们摆手说:“好了好了!”
惹得他们更加放肆:“何秘书要不要也来一碗!唉,给何秘书满上,满上!有没有更大点的碗!”
何钦没法子,也灌了下去,我看他们闹将起来没完,才对他们说道:“仔细着喝多了不长个!”他们不由得哄笑起来。
严卿棠赴德,一去又三年。
沃丰近年来收益堪喜,说是行业翘楚也不为过,外销内销同步进行,根基越发的稳固。
商场上利益先行,楚河汉界,泾渭分明。本埠之内惹人眼红是预料之中的事,我不太放在心上。虽自古有亲君子远小人之说,殊不知小人是避也避不掉的。
上海的商号出了问题。我赶去时,商铺的总管林泽灏束手无策,脸上阴云密布。他自祖父在时总理上海所有分号,这处原是第一个在上海立足的铺子,可以说是沃丰商号的门脸。
他说:“小姐,不光是这里,大小30家分号,遍布上海滩各个角落,已被这价格之争挤兑的毫无办法,销量急剧下滑,缩减了三分之一。”
沃丰向来注重于降低成本上下功夫,价位合情合理,即便是与洋人比也不落下风,而其他厂商技术多有不济,成本自然高,竟能舍掉身家做赔本买卖不成,我问他:“这种情况维持多久了!”
他说:“两个月,难熬啊!都在竞相降价!”
我又问他:“林总管不觉得蹊跷吗?”
他费神想了想无果,道:“请小姐明示!”
我说:“林总管可以私下派人去那些降价的店里走走看!”
他道:“自老太爷掌事,教训说只要做好自己,己强财入!”
我笑笑,也不与他分辨,道:“林总管着人看过后,自然便知,只需一会儿功夫,咱们在这里等着即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