挪了几步,我看他走得费力,就说:“要不,你先在这里等着,我去叫辆车来,送你去医院!”
他立马松开我手臂,自个朝前走去,说:“我不去医院,我要回家!”
难不成他也会怕?我自觉好笑,道:“男子汉大丈夫,还怕医院不成?那里多是姣滴滴的白衣天使!”
他说:“穿了白大褂就是天使吗,可别哄我了!就在家门口,干嘛去遭罪!”我紧走几步,扶住他。
进得屋里,佣人慌忙走上前来帮忙,拿了干净的衣物,端了水来,他进里屋换了起居服,佣人已拿了纱布药棉来。
后背上长长的一道,刀口虽不深,但仍有鲜血渗出,触目心惊,仆人拿药棉点了两下,他不由得皱起眉头,我接过来,说:“让我来吧。”
她应声退了出去,我执起药棉,一边与他闲聊一边擦洗,他分了注意力,倒也不似方才那样吃痛,舒展了眉,我问:“医院有什么可怕的?”
他说:“我小时最怕护士!”
我笑着又问:“为什么?”
他说:“小时候有次淋了雨发烧,母亲请护士来给打针,不打还好,这一针下去,一个星期屁股才消肿不疼,我到底想不明白,发烧也不过一个星期它自己便好了,再挨一针做什么,闹得我连凳子都坐不成,睡觉都睡不安稳,那以后,不管头疼脑热,还是磕伤碰伤,我再不让护士碰我。”
他表情夸张,我笑得前仰后合,眼泪都出来了,待说笑完,绷带也已缠好,帮他套上上身的衫子,站在他身前,整整衣领和袖子,灿然笑道:“你可真是一个活宝!”
他止住笑声,只定定地望住我,那一种陶然地神情,与认真或耍刁时的他又是一种不同,白色的绸衫,划过手心,自有一种微痒。
我不知会有人能将家居服也穿出遗世飘逸的味道,最是如剑气凌烁的明眸,不敢与之对视,一时羞赧不安,松开手别转了头,他恍若回神,边系纽扣边说道:“那么,我可以让你知道我姓是名谁吗?”
我敛了敛心神,才带了几分愧疚说:“我的荣幸。”
他似想起了什么,顿了一顿,只说:“杰瑞,你可以叫我杰瑞。”
我笑笑回之以礼,同样说了自己的英文名字:“森笛,这么说,你也曾留洋?”
他坐了下来,说:“是的,我是哈佛经济系学生,半途改学医学!”
我不由得吃惊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表露无遗,他说:“你定是认为我属于哈佛败类那一种,是不是?”
我连连挥手道:“不是的,我怎么会!”
他见好又言:“那么现在算得上是你的朋友了?”
我说:“自然的。”
他神色严峻,最后突然加了一句:“冰儿,记住,以后不要单独外出!”
我以为他会像常人那样,追问我那些是什么人,竟想置我于死地,不成想他非但不问,倒像是知道什么似得只提醒我多加小心,心里一时疑上加疑。
是了,尽管他的家离茶园极近,但也还有两个街口,难不成他有千里眼?怎么那么巧,他正好也出现在那里?
我心念一动,问出了口:“你怎么会在那里?”
他不假思索地说道:“本是去喝茶的,还好我及时赶到!”
这回答是早就准备好了么?多顺理成章。我不由站起身,说:“太晚了,我就不打扰了,改天来看你!”
他也慌忙站起身,像是不曾料到我突然说要离开,只稍一迟疑,又说:“我送你!”
我说:“不必了,你有伤在身,打电话给我的司机就行……”
谁知他竟拗起来,打断我说:“何必麻烦,开车是不碍事的,经此一劫,我能放心让你一人走吗?”我只好依了他。
周日清晨,冬日的冷冽已铺天盖地。我刚起身,上方的丫环小艺就跑过来通报说:“小姐,上海来的电话!”
我匆匆走到厅里,拿过话筒,那头林总管说:“小姐!是我。”我问:“查得怎么样?”
他说:“是苏华纺织起头降价,其他小厂商多是跟风,苏华纺织商铺数量仅次咱们,这两年眼看落了下风,就想出了这样的主意,没成想他们此举反而成就了沃丰的名声,小姐,您看接下来怎么办!”
我说:“静观其变。”昨日遇刺仍如芒刺在背,浮想联翩,一时间略有所悟,缓缓放下电话,这世间原就没有无缘无故的恨,事出必有因,看来俗尘乱事必是如此。
而后又拨了个电话去杰瑞的住所,佣人去通报了,不一会儿,他来了,拿起电话问:“冰儿?”
我关切地问:“好些没有?”他听起来挺轻松,不像刚刚才挨过一刀的人,说:“一点小伤,有什么要紧!”
他见我一时没再说话,又说:“我好歹是学医的,自理这点小伤还是难不倒我的!”
这显然是在安慰我了,只说:“近些日子,比较忙,过些天再去看你!”他似失望极了,低低地应了声:“嗯。”再听不到任何响动,我便挂了电话。
又过了一周,礼拜日,我嘱咐舍青煲了粥去看他。老王将车停在了门口,我走下车,整整外套,方抬头,不经意间看到一人的背影,刚刚从杰瑞的住所出来,即便是背影,也可清晰地忆及似曾见过。
什么样的人连背影都令人难忘,搜肠刮肚之下,已走至玄关,门敞着,因为刚有客人从这里离开,佣人还未及关上。
她见我走过去,就又迎了出来,说:“允小姐,快请进!”
我将食盒递给她,说:“将粥给你家先生盛出来,还是热得,可以直接喝!”
她笑道:“小姐想的周到,先生正是未吃早饭呢!”
我走上楼梯,看到他仍着睡服,整个人倒像已清醒透了,他总不至于在撒起床气,满脸的阴沉乌色,更何况方才有客人来过,总不至于大清早与人起了争执,我立于门旁,他竟一无所觉。
直到佣人端着餐盘进来,清朗地说了句:“允小姐,快请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