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形容,我已钝化了知觉,不知冷,不知暖,胸腔内只有无处发泄的家仇恨,蛰藏被斩犹不断的万缕思和薄雾迷蔼般脆弱易失的亲情。
他将披风自然地搭在我肩上,系上缎带,幽幽的望着我,深情地说:“冰儿,我会倾尽这一生,让你不哀伤!我会等你将心交付,只有留你在身边,我才会放心!”
他手上稍一使力,轻轻揽我入怀,明明白白地知道有些过往不得不割舍,不得不遗忘,在他肩头无声泪流。
心力交瘁之下,病倒了。
晨起伺候的丫环小琪进屋,看我仍未起身,极是惊讶,先就叫了一声:“小姐!”
她看我应得勉强,脸色苍白,就已明白,紧忙摸了下我的额头,不禁惊呼:“呀!”
随即小跑着去了上房,必是去知会母亲了,我想叫住她,却发不出声来,嗓眼里干涩热辣。
母亲必是舍下早课跑来的,手中的佛珠未来得及放下,用一手摸了下我的额头,另一手拂在我被褥外的手臂上,那串灵透秀绿的佛玉珠子,隔过薄绸睡服沁着肌肤,有丝丝的凉意直漫到心坎里来。
母亲说道:“这可怎么是好?正处在婚礼的节骨眼上,病成这样,蔺芷,蔺芷!”
唐蔺芷应声而至,母亲的情绪显然感染了他,他神色极为慌张,进得屋里险些没有立稳,踉跄了一下,母亲喊着说:“快去请叶大夫!”
他连一分钟都没停,一阵风似的又出去了:“我这就去请!”
屋子里一瞬挤满了人,端水来的,拿茶盅来的,母亲抓着我的手,问:“冰儿,你在怨妈妈是不是?”
母亲的眼泪止不住地落下来,滴在我滚烫的手上,心中不由一紧,扯了扯嘴角,露出笑意,眼中倏尔朦胧,嘶哑地说:“冰儿永远都不怨您,冰儿爱您,敬您,不能没有您,冰儿……咳咳……冰儿,想让母亲安心!”
母亲拿起我的手放在胸口处,哭着说:“妈妈知道,是妈妈不好,是妈妈令你为难,但妈妈没有办法,手心手背都是肉,妈妈一生就自私这一次,冰儿,不要恨妈妈!”
我摇摇头抽噎着说:“只要您别再提离家的事,不管是什么,冰儿都答应您!”母亲噙着泪,频频点头。
在床上躺了五天,近些日子,都是何钦将商行文件带到家里来,或者口头转述给我听,母亲虽然不忍,但也是没有办法,她有意让郎彦接过去,但是诸事繁杂,郎彦一时半会儿也未必趁手。何钦将文件放下,交谈几句便走了。
我才发觉园子里人声嘈杂,在寒瑟的冬日,无端端多了几分热闹。便叫小琪进来,问:“园子里在忙活什么?这么多人?”
小琪喜气洋洋地说:“小姐怎得忘了,是您的喜期到了,正起红彩帐呢,可好看啦!”
我恍然失神,自语道:“是的,竟忘了!”到底是女孩子,遇到喜事就格外欢跃,将手中一串即将完工的珠子送到我面前,说:“小姐,快看!”
我问:“串这个做什么?”
她笑着说:“小姐,将相思豆串成串,讨个好彩头啊,您和未来姑爷一定会和和美美,心心相印!”
她见我神思游走,连连叫道:“小姐,小姐,您想什么呢!这是舍青的主意,婚房里的隔帘也是相思豆串成的,一条条直垂到地上,别提多漂亮了,您见了一定喜欢!”
串串火红的珠子,此物最相似么?她见我不应声,歪了头费力地想,终究没能明白我为何不喜不乐,静静走了出去。像她那样,做个无心之人多好。
为何人们不明白,重要的不是物质的多寡,不是宾朋盈门相贺,甚至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都在其次,重要的是金风玉露的交契投合,这顶重要的,我却没有。
喜婆为我点妆,她絮絮说着喜言,我一句也不曾听进去,泪轻轻滚落下来,喜婆看到,笑说:“小姐,出嫁的人呢,都是这样,这哭也是笑!”
盖上盖头,由她们拉着走上了红毡,仿佛鼓乐喧天是在天外,人声鼎沸也与己无关。
怔怔立在喜堂上,红绸彩带在手,却恍恍惚惚不晓得行礼,执礼人再次抬高了声音,郎彦不自觉朝我迈了一步,盖头下下垂的目光看到他突兀出现的脚尖,才回神,弯了腰。
礼毕,洞房内。
郎彦满怀喜悦,唤了一声,紧走几步,到我端坐的床沿:“冰儿!”他靠近我,伸出手,一时又停住了,喜不自胜地说:“冰儿,你必能明白我此刻心情,犹恐是在幻梦中!”
他热切而欣喜若狂,我不由抓紧衣襟,他缓缓掀起了盖头。我抬起眼睛看他眼中流淌灿然的光华,嘴角存满了笑意,似已摘取幸福。
他专注地凝视令我不安,我抓紧衣襟的双手已近麻木,他的手揽过来,将唇贴在我的额头上,而后移到眉心,眼睛,每移动分分寸寸,便加深几分我的冰冷颤抖,他的呼吸渐渐紊乱粗重。
我周身难耐,下一刻就要立起躲开。门响了,郎彦不耐地松开我,我垂目轻舒口气,只听小琪说:“有位名叫翰墨的先生要见姑爷!”
郎彦起身,神色突变,情绪复杂地说:“想必是来恭喜你我的!”
他随丫环出了门,我无力地扶住床柱,又哭又笑道:“是他,他来了!”我站起身,刚欲追出门去,看到自己一身华丽的喜服,那红色竟这样刺眼,刹那间清醒过来,痛哭失声:“你已嫁作他人妇,你以什么身份去找他!”
绝望之下,跌坐在地上,隔帘上串串相思物,径自招摇着,为何,为何,都是红色的,急怒之下,扯住它们,用力一拉,哗哗的珠子登时滚落一地,珠音如心雨泣注铿铿有声。
我兀自低头哭泣,不想门口立着人。来人见我泪痕满面,错愕地止住了脚步,顿了一下,又说:“小,小姐,有两位朋友找您。”
我抬起头,看到陆明,后面一人穿了斗篷,面容被帽子遮住大半,我收敛泪意走近,仔细看她,只是数月不见,她看上去憔悴了很多,我扑到她身上,放声大哭:“索菲!救救我!我再也受不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