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烧烤店雪夜
文秀：（笑）呀，你小时候很淘气吗？
峰：呵呵，反正不咋地。
文秀：看不出来啊。
峰：没看出来吧。呵。小时候，我领着弟弟妹妹玩。上树掏鸟，下河洗澡，偷邻居家地里的黄瓜，和胡同小小子打仗……啥都干。上中学的时候，经常和老师对着干，要高考了，也不去上课，自己在家学。
文秀：（好奇地笑）挺厉害呀，自己学？
峰：是啊，那时候也不知道怎么地，就觉得自己学也比听老师讲要强。
文秀：那在家学吗？不得玩去了呀？
峰：那不会，这一点我还行。我自己在家看书。我爸拿我也没招儿。
文秀：是中学生的那种叛逆？
峰：嗯，差不多，反正是跟家长对抗，跟老师对抗。唉，如果不是这样倔强的话，我的命运可能不是这样的了。应届的时候高考就差了一点点。第二年，我想自己好好学吧。也是不去学校，自己还跟学校叫号：我不去上课，也一样比他们强！一样能考上！唉，现在想想，多傻呀！后来，离高考还有两三个月的时候，我爸告诉我一个招工信息。他让我自己选。招工的机会也是难得，错过了就不一定会有。都认为是国企，待遇好嘛。那时候，已经长大了，感觉父母很累，还有弟弟妹妹要上学。就想着，不考大学，早些工作也好，能帮着父母减轻负担。我爸呢，是对我高考没有信心，又管不了我，所以也希望我早些工作。我想，那时候，我可能让我爸很头疼。
文秀：（很遗憾）这样，你就招工走了？失去了再考的机会？
峰：是啊。一晃二十五六年了。看你多好，说真的，看到你们，我这辈子最最遗憾的是没有上大学。
文秀：也没什么啊。要知道，我还考了三年呢？
峰抽烟，听文秀继续说。
文秀：（笑）呵，初中毕业时，考得不好嘛——其实，也是差三分进重点高中，只好去了新建一年的普通高中。唉，那学校，多是没考上重点，不好好学习的县城孩子，省得他们四处惹事儿，帮着他们混个高中毕业证；还有就是从乡里来的孩子，这些孩子没有学过一个英文字母，倒是想好好学，但没法学呀，啥基础没有……就这样的一些孩子！不想学的县城孩子是成天混，想学的农村孩子又学不了。后来竟然有人集体上告，建议把英语给砍掉了！而且学校竟然同意了？！所以我的应届高中两年，几大本英语书崭新崭新的，除了自己读了几个故事之外，没有上过一堂高中英语。
峰：结果肯定不好。
文秀：是啊，那不开玩笑了嘛。英语没学。数学老师后来借故纪律不好，也不怎么上课，有时间就去后山上种他家的自留地儿。这些老师们大都是工农兵大学毕业的，本来水平也不怎么高，又不好好教，那你还能学到啥呀？
峰点点头，总是在抽烟。
文秀：第一次就这样混了个300分，平均才多少啊？数学才十几分，那英语全靠自己的初中基础去蒙，蒙了个20多分吧，好像是。其他的历史地理语文政治还是不错的。
那年高考完了之后，我妈急坏了。我也急得满嘴大泡。一个夏天没出屋，那么热，成天在家闷着。有一天啊，正好我初中时的班主任老师路过我家，她是带孩子借暑假时期回娘家了一趟。因为是山路，可能天太热，而且路太远，她家孩子是个小女孩，路上中暑了。路过我家的时候，就进屋去歇歇，喝点水啥的。正好我妈在家。初中的时候，我妈是经常不去开家长会的，忙啊。我学习还可以，这个班主任也就理解了。进到临毕业前吧，她才把我妈叫去过一回，还是让我妈晚上去的她家。也许是因为老师的善良，我妈对她的印象特别好。这个老师对我和我妈的印象也挺好。
那天，我妈就对她说：老师，你看这孩子怎么办哪？考这么点成绩。这女孩子，这么小，不学习能干什么呀？将来怎么办呀？
老师把成绩单看完之后，想了半天，才对我和我妈说：就这个成绩看，再复习一年肯定也不行。基础太差了，数学和英语基本上没成绩。如果要考的话，至少也要两年。第一年打基础，不要想考走的问题，重点就是英语和数学，其他的科目保持住，不用花太多的时间。这样，第二年，再往前冲。只有平均成绩上来了，总分成绩才能提高。所以，第一年很重要。看第一年学得怎样吧。
就是那天老师的这么几句话，我就记住了。我妈也相信了。于是我就开始了我的两年补习。
那两年也是很累的。心理压力特别大。尤其是到了最后一年的时候，因为两次没考上嘛。外人可不管你什么原因，就看你考了两次都没考上，这第三次看来也悬得很。有些人就说风凉话啊。家里孩子多，负担也重，自己也觉得如果再考不上就不能再考了。那压力，就是千斤重的石头，成天压着。
补习的头一年，就是85年，考了370多，一下增加了70多分呢。当时，我的这个老师也老高兴了。我自己也觉得很有信心。当然这个分是什么学校也走不了的，就是中专或师专也得420分以上。当时，我就想，能再增加50分，去个师专就可以，当老师我觉得还是不错的。能自立就可以了呀。没想到，第二年一下就考到490多！这可是大出自己的意外，也出老师们的意外。
峰：哦，不错的嘛。
文秀：当然了。但这个成绩下来得太晚了。那时候不像现在等分数下来再填志愿，是先填志愿再下来成绩。如果估分不准的话，志愿就填得不对了。当时考完了，心情一点也不好，对自己没信心。估分的时候，自己压得太狠，能不算分的就不算。这样，估了个400多一点。400多，这个成绩应该是在老师的意料之中的，因为头一年才那么点，一年时间，能增加四五十分，也是正常的。
但我自己心情糟透了。感觉连师专都悬呢。所以填志愿的时候瞎填。要不然，依我现在的成绩，去我们当地的政法学院没问题的。因为我们班一个女生才480多分就进了那个学院。
峰：去政法学院多好。
文秀：是啊。等通知书下来，妈呀，自己怎么跑这么老远？后来才想起，填志愿时，那个负责填报志愿的老师提议的，要分散了填，东西南北，能走的尽量走。我估的成绩太低了，填志愿的时候就不认真呀，把好学校填在最后一栏充数。老师一看，就给我勾了一下，让我把最后的这个志愿填在第一志愿，说是那个学校好招生。呵，没想到，我的通知书第一个来，而且学校比他们都好！说真的，那段时间心里老灰暗了，不吃饭不睡觉，自己在家发呆。通知书来了，我才想起：哦，是那个老师给我勾过的志愿。
峰：阴差阳错，不过，成了件好事。
文秀：嗯，当时教我们的语文老师跑到我家去，对我哥说，我这是不幸中的万幸。呵，他还教过我哥我姐呢。是CD来的知青，很有学问的。
……
墙上的电子表已经显示23：55分了。文秀说，有些晚了，回家吧。可是峰却坚持再坐会儿。
窗外，橙色路灯光映衬着密集的雪线，斜斜地穿过树丫，滑过宽大的玻璃窗。屋里的气氛暖暖融融。文秀一脸幸福，她希望这样的时刻永远停留。
再次抬头的时候，时间已经变成00：30分。
文秀：真得走了，我家孩子可能已经睡了。你家远，孩子会不会等你啊。她是高中生，学习更紧张，明天还得上学呢。你也要早起给她做饭。太辛苦了。早些回吧。
峰：嗯，是有些晚了。好，老板，买单。
文秀：我来吧。这次便宜，下次贵的时候你再掏。
服务员：24元。
峰：（掏钱）还有更便宜的。
文秀：啥呀？
峰：面条。
文秀：呵呵，那是那是。
服务员递来发票。峰会给了文秀。文秀还真刮出个“伍圆”。
峰：感觉好吧？给你了。
文秀笑了：那怎么行，我又不是小孩子。说着将钱硬塞给了峰。
穿戴好衣帽，两个人一前一后出了小店。
32、深夜生活小区
门外的大街笼罩着橙色灯光，雪还在下，脚下的咔咔声格外响。
峰和文秀并肩走着，不远不近。
顺着来路往回走，过一个不大的十字路口就进入文秀家住的小区。
走在峰的旁边，文秀高兴地伸出手掌，接住飘下的雪花，然后甩甩手，又接。
峰：好玩吗？喜欢雪？
文秀：嗯，挺喜欢的。尽管在东北都生活二十年了，但每年每次下雪，还是感觉很新鲜，看不够。
峰：有机会领你去山里玩雪去。
文秀：好啊！一直想找一个家住山里的朋友，在冬天的时候去深山里爬雪呢。那一定很美哦！
峰：小时候，那雪大得都把门封住了。
文秀：呵，是不是像童话里写的？记得我来东北的时候，同屋的小胡就老羡慕我了。在信里总说我生活在童话世界里。知道吧，她说的就是那种雪中小屋，像童话故事里写的那样。
峰：呵呵，哪有那么浪漫！那年头，都苦死了。天天挨冻挨饿的。
文秀：嗯。不过，现在好了吧？
峰：还行。弟弟上完大学留在齐市当老师，跟你说过的，妹妹早些年就到我这里来了，我帮她成了家。现在他们都自立了。只有父母在呼城，他们有一些养老金，不用我管。
文秀：你真了不起。
峰：应该的啊，我是老大嘛。
文秀：也是。我大哥就是这样的。我们小时候，大哥很有大哥样的，什么都可着我们来。我对我大哥一直怀有一种敬意。尽管他现在也混得不怎样，甚至很落魄，但将来，如果我大哥真的没人管了，我肯定不会不管的。
峰：必须的啊。大哥付出得多，对大哥照顾是应该的。
说着说着就到了文秀家楼下，都放慢了脚步。
峰：回家好好休息啊，别想太多。
文秀：嗯。好的。
峰：有时候我回信息得慢，可能是在忙。我的工作的确不容分心，出一点差错都涉及到人家的个人利益。
文秀：呵呵，理解呗。
到了单元门，伸手拉门的一刹那，文秀感觉到什么。她回回头，看峰正静静地站在雪地里等她进去，突然有些感动。文秀走过去，本意是再想看看他，或许只是想轻轻地抱抱或者握握手什么，没成想，峰吻了下来，——又轻又湿，而且很快。
文秀有些愣住了，却没有反对，转而真的就抱住了峰。
相拥着，文秀深吸一只气，感觉很久未有过的踏实。
峰在文秀耳边轻轻地说：回家好好休息。
文秀：嗯。
但很快，文秀就转身低头进了门。
一个吻，轻而快地一闪即过。那种感觉很异样。这个年龄了，似乎不那么激动了，但文秀还是因为没想到而有些发愣，放慢了上楼的脚步。
不知什么时候，碗里的疙瘩汤已经见了底儿，思绪飘远的文秀，眼望窗外，手中的勺仍无意识地在碗中寻找着，嘴里轻轻地喝着，似无限之韵。
